梅永年继续说:“你这几日情绪起伏太大,这原本就是耗神费力的事,你自己平日里也要克制一些,不要让自己的心绪大起大落。”
张濯又点头。
“说了你又不听。”梅永年叹气,“答应得倒是比谁都痛快。”
窗户的明纸上倒映出一个女孩的轮廓,梅永年停下笔,正色对张濯说:“想不想多陪她几年?”
张濯与他四目相对,梅永年继续说:“如果想,你就该把你的心魔都忘了。”
“自太平三年的春天,你骤然大病一场开始,我就觉得你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你虽然敏感多思,却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如今的你步步掣肘、举棋不定,让自己陷入情绪里出不来。我认识你快十年了,这还是你吗,张显清?”
“我也怀念那时的我自己。”张濯轻轻道,“懂得少、信得多。”
“只是你也知道,水是不能倒流的。”他平静道,“梅永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的心魔,我不敢忘不能忘,纵然它折磨着我,让我夜不能寐、让我心力交瘁。”
梅永年听罢,长叹了一声:“有个人愿意陪在你身边是好事儿,只是怎么能是她呢?你们同是宦游人,若是被人盯上,台谏的口诛笔伐只怕是不会少的。”
“这个女孩与我有数面之缘,她不是寻常女子,是心智坚定、无所畏惧的女诸葛。他日若你们二人情浓转淡时,又该如何相处?”
张濯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他却也没说。
梅永年点了点头:“你歇着吧,我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给你写新方子。”
他起身一路走到门口,再回头时张濯还坐在圈椅上,整个人沐浴在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一缕金灿灿的阳光从糊了纸的窗户上照进来,随着日影偏转,一点点照亮他的小腿、膝盖。
梅永年顺着阳光的来处看去,苏郁仪的影子正轻轻落在窗户纸上。
照亮张濯的到底是阳光还是她?
他拉开门走出去,苏郁仪闻声向他看来,梅永年对着她微微颔首当作致意,郁仪亦回揖礼。
等他走了,郁仪才推开门重新走了进去。
张濯早知道她会来,正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领拉上。
郁仪只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泛白发红的几处伤痕。
桌上摆着纱布和药粉,应该是梅永年留下的。
“好歹是为了救我,总该让我尽一尽心。”她站在他面前,张濯指着座椅让她坐,郁仪却又不肯,“张显清,你说了会听我的。”
张濯被她一番话逗笑:“我几时说了?”
到底也没再拒绝她。
他将自己的衣领拉低,叫她能看见肩上的伤口:“不疼。”
他猜她会问,所以提前说,郁仪听罢微微抿了抿唇。
她的动作很轻,缠纱布的动作却很熟练。
张濯知道她过去吃了很多苦,花影楼的日子也很艰辛,所以没有问下去。
她柔软的指腹落在他的皮肤上,她的手指血气丰盈,他的皮肤苍白冰冷。
郁仪默默看了片刻,到最后也没说什么。
伤口裹好了,她没了站在他身边的理由,最终还是在张濯对面坐下来。
“山中将你掳走的那个人名叫曾万,他已经被抓进了刑部里,黄昏前会有人去审他,我要在头一轮堂审前见他一面。”张濯已经将自己的衣领系好,“在那之前,我还要去见太后一趟。”
郁仪问:“娘娘的鸾驾何时回銮?”
“应该快了。”张濯道,“我是从南苑不告而别地赶回来的,于情于理也该请罪。”
要请罪的何止这一件事。
他脱了官服在顺天府门外对朱知事大打出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几番羞辱,自然也是要去请罪的。
只是能看见郁仪这样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张濯内心只觉得安宁。
太后曾说张濯是一个只忠于自己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