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仪盯着这字看了半晌,也实在没看出这一句有什么不同。

她说:“你不要全都给我吃,你自己也尝尝。”

张濯指着她手里剩下的半个橘子说:“给你吃新的,把旧的给我吧。”

郁仪想不出这新与旧有什么区别,一边觉得似乎不大妥当,似乎又没什么所谓。

于是才试探着把手里余下的几瓣橘子交到了张濯的手上。

她想问他,白天说有话要说是说的什么话,现下又有些不敢问了。

郁仪满腹心事地将橘子吃完,张濯把堆起来的橘子皮丢进空盘里。

“还记得白日里我说了什么吗?”张濯先开了头。

“记得。”郁仪答,却不看他的眼睛,“你说你有话要说。”

见她还记得,张濯就笑了一下:“记得就好。”

张濯在她面前坐下:“我想说说咱们俩的事。”

空气太安静了,静得可以听见火烛燃烧的声音。

“窈窈。”张濯开口,“关于娘娘白日里说过的那些话,我其实又想了良久。她说得每一句都很对,听得我很是胆怯。”

胆怯。

头一次听他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最开始,我以为自己或许有朝一日会护不住你,随着你越走越高,我能帮你的只会越来越少。经此一事,我不单单没护住你,甚至险些害了你。我这心里,实在是……”

他神色一哂:“抱歉,叫你瞧见我这瞻前顾后的样子。”

“日后还有台谏们盯着、都察院的笔杆子们等着。若要我成了你的拖累,那真是我不可原谅的罪过。”

张濯终于抬起眼:“你怎么看?”

郁仪说:“你指的是什么?”

张濯的手指点了点她,又点了点自己:“你和我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他分明是起了退意的。

比起和郁仪朝生暮死的感情,他更恐惧于自己对她的伤害。

从昨日到今早,他一时冲动,抱着毋宁同生共死的念头,先是在顺天府外打了人,又在雁回山上与她一起落水,甚至主动牵了她的手。到了此刻,张濯竟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既已决定了做她人生的青云梯,何苦又要搅扰安宁的人生。

张濯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等她对自己的一个宣判。

郁仪听他说完,沉默了片刻:“我这一生,的的确确有太多的事还没做完。比起那些东西,感情二字对我来说太奢侈了。可是张显清,你真的想通了吗?你想要什么,你能失去什么?”

她说:“你想要的比你想象得多,你能失去的比你想象的少。”

“别自欺欺人了。”她正色道。

苏郁仪不是个软绵绵的女人,她聪明又敏锐,甚至比张濯更勇敢。

张濯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想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郁仪看着他放在桌边上的手,指甲上还依稀带着柑橘的清冽香气。

她把自己的手盖在张濯的手掌上:“别太懦弱。”

郁仪平静道。

她是真的能懂他的人。

纵然不能窥得全貌,也能猜出三分。

张濯的目光落在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上,他说:“窈窈,你有没有想过要抓住一捧雪。”

“你把它放在手心里,眼睁睁地看着它融化。”张濯莞尔,“这世间有太多东西留不住。”

“若用天长地久来衡量,那么什么都是留不住的。”郁仪微微用了几分力气,好像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是弹指一挥间。”

张濯的懦弱来自于懂得太多,苏郁仪的勇敢来自于她年轻的躯体里有着莽撞与不屈从的决心。

很难说哪个才是正确的。

他昨夜一整夜未睡,今日一整日奔波劳碌,头疼得有些厉害。

说出口的话也不似平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