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很多人都夸他是天才,艳羡于他的天赋,可施溪从穿越到现在,其实对这一切都没有实感。
云歌之前,他是迟钝游离的;云歌之后,被逼入世,他是痛苦封闭的。
直到生命的终点,才终于得到解脱。
回顾这一段旅程,施溪发现,确实如神农所言:这不是个很好的时代,但也没有很差。
至少他在千金楼,遇到了黄老,谣娘,徐平乐,遇到了各种各样鸡飞狗跳,有意思的邻居。
云歌城内,虽然风雨诡谲,王朝腐朽,但也有罗文遥挽大厦之将倾,有罗家满门忠烈赴死。高唐塔上,更是有钟永元的牺牲,翟子瑜的妥协。
世上是有很多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视践踏弱者。但在川罗沙海,也有那个在暗阁看了三千次日落的少女,在宣纸上,认真为每个人都记录过传奇。
金叶飘零的扶桑。
白雪皑皑的椿。
这是一个奇异的,美丽的,又疯狂的世界。
一面在鎏京,机械与煤油推动革命,人们高呼平等,与贵族对抗,活在罪恶与希望共存的机关巨城。
一面在云歌,皇权倾轧王室凋零后,百姓们含着泪背井离乡,舍生入死,只想拥立新的天下之主。
诸子百家,术法的对抗,思想的对抗,让这个时代足够混乱,但也足够精彩。就像在神农身上,他读懂了真正的“悯”。就像在纳兰拓的故事里,看到兵家永不熄灭的金色焰火,知道了胜利具体的意义。
“这个时代,没有很好,但也没有很差。”
施溪轻声重复神农的话,释然地笑了。
在他将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终于不再抗拒这里。
历历过往走马灯般,闪过眼前,可他最后想到的人,果然是姬玦。
琅琊飞舟上,他俯身捧起他脸时,衣袍如血,黑发静落,眼神深冷而遥远,像亘古的银河。
徐平乐,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天权说你不择手段,可我认识的你,明明冷静又悲观。这算不算是现代的人通病,习惯了理性自私,习惯了权衡利弊,于是遇到不受控的事就想抽身。
你耳濡目染过那么多爱恨,在观众席上昏昏欲睡,所以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有一天深陷其中吧像你所厌烦的电影主人公一样,情绪大开大合。
挺好的。
施溪大脑中的弦轻动,仿佛迷雾散尽。他脸色苍白,垂下眼睫,淡淡笑了下。
他终于懂了徐平乐的很多眼神,懂了他的每一句“烦”。
仔细回忆起来,千金楼时期,许多许多微小的动作,背后都藏着少年如蛛丝野火般的情愫。
徐平乐当时也是茫然的吧,十八岁想装得很懂,可又根本不懂,做不到游刃有余,心生懊恼,于是只能半开玩笑说一句“烦”。
双月同天的那一晚,徐平乐凑近他耳边,声音认真含笑,将告别说得像是一句暧昧情话。
他蓄起长发,重新成为姬玦,传闻里惊才绝艳的婴宁峰少主,转身,最后看他的一眼,那么深刻。
深刻到施溪怎么都忘不掉。漆黑的眼眸倒映火光绯月,像凝了血色的泪。
温柔、痛苦,又安静、决绝。
施溪终于后知后觉,姬玦当时就想断掉这一段感情了吧,他想忘了他,想放弃。
……而且他应该成功了。
施溪拿出那一枚璇花玉坠,眼前有些模糊,哭笑不得。他不是失落,他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千金楼他被一个人爱了一整个夏天,却什么都不知道。
遗憾等他迟迟开悟喜欢上姬玦时,那个少年已经在观众台起身离场。
“你怎么会觉得婴宁峰有雪呢?”
“错的有点离谱了啊,施溪,雪天不宜观星,婴宁峰顶,连云雾都少见。”
重逢的时候,你竟然比我还要疲惫厌倦。
施溪重新握紧玉坠,呼口气。
【日升】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