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池安依旧沉默着。
脑袋里却是被从前的事情充斥。
小时候家里很穷,他是爹娘好不容易生下的,当宝似的宠着,很大了还都是大哥帮着洗澡,他们就是在这个院子里,你追我打的闹哄哄地长大,家里有好的哪一样不紧着自己?家里的地几乎是大哥种的,书是他读的,热得要命的时候,田里的瓜都紧着他吃,冬天时被子也紧着他盖,大哥手上都是冻疮,还笑着跟他说不冷。自从他走上了仕途,就没回过这个家,连娘病死的时候他都没回来看一眼。
他就不是个人……
顾明安揉搓了会,用温水给他过了一遍,然后又回到灶膛里拎了桶热水给他洗头洗脸,接着拿着大剪子帮他修剪头发和胡须。
今日的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顾池安身上的水在修剪头发时都晒干了,太久没晒太阳,他贪恋着阳光下的每一分香甜的气息。
之后兄弟俩没再说话。
顾明安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将他脸上的胡子剃了个干净,一头墨发清洗后顺滑极了,他将头发梳到脑后,以绑带捆绑起来。
顾池安蓬头垢面了太久,突然如此清爽,浑身都变轻松了。
他仰起脸,看到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湛蓝,深吸一口气,连心情都跟着飘了起来,不知不觉间,眼眶湿润,眼泪往下挂。
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他音色哽咽,像是被车轱辘压过一般艰涩难听,“大哥……”
顾明安拎水桶的动作一顿,看向顾池安,“大哥,对不起,弟弟错了。”
顾明安微眯了下眼睛,想起很久以前,那时候他才十一岁,弟弟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爹爹跟着村里的俞伯给富人家做木工,捡了边角料回来做了个小木马,他喜欢极了,爹爹知道亏欠大儿,便将小木马送给了他。
后来顾池安见着了,又哭又闹地要,要不着抢了那木马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木马的头被摔坏了,他心里难过极了,连着几天没跟他说话。
小顾池安见大哥当真不理他,急了,拿藏着的蜜饯给他吃,和他说话,他都不理,直到有一天晚上,也像是这样,他唤他大哥,然后说对不起,弟弟错了。
那时的自己很容易地就原谅了弟弟。
而现在……
当初顾池安连病死的娘亲都不顾就光这一点就让他很难选择原谅,但是辰光缓缓流逝,他的心境似乎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深沉如海的黑眸凝着他,没说话。
……
“那哥哥是选择了原谅?”厉玖儿细葱一般的手指剥了个虾,鲜嫩爽滑的肉质咬在嘴里,明亮的眼睛凝着他问。
小妮子的手指上沾着酱料,细白细白的,红唇水润有光泽。
顾明安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滑动了下,喉口干的厉害,他仰头喝了口水,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厉玖儿吃完虾,吮了下手指上的蘸料。
顾明安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放在嘴里吸吮,舌头绕着手指舔吻,酥酥痒痒的感觉自指尖蹿入四肢,厉玖儿嘤咛了声,快速抽回了手,瞪了他一眼,“顾明安,能不能好好吃饭啊?”
顾明安轻轻一笑,“哥哥帮你剥虾。”
厉玖儿细皮嫩肉的,手指正剥得疼,顾明安这样说,当然坐享其成。
顾明安剥一个,厉玖儿就张嘴吃一个。
顾明安边剥边说了等下半年空下来就要跟理正买块空地,重新建房的事情。
厉玖儿惊了下。
顾明安说,他们成亲就成在新房里,这里留给顾池安住,虽然顾池安缺了条腿,但很快就会做庠序的先生,会有收入,再过些年,他要愿意,会帮他再寻门亲事。
厉玖儿终于发现顾明安嘴上不说原谅,其实心里怕是早就原谅了吧,这个男人就是嘴硬心软。
她看着桌前慢慢堆起来的虾壳,一颗心被装得满满的,汪着水的眼睛里情愫快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