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信
在你打开这封信的同时,想必在心里责怪我为什麽在经过这麽久後,还
要写这封信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或者厌烦我是不是还在那儿想不清什麽地来
纠缠你,孩子气总长不大。都不是的,请听我说,我是来告解的,因为砚在
的你既已跟我要说的这些,无关到可以轻松地听完而不受任何影响,过去的
你又是唯一相关,我可以尽情对他诉说的人。所以你只要打开,把这封信读
完,然後在你探监时,对那个被你监禁起来的人顺便提起就可以了。
你走後,泄了一地的爱没人要,把我独留在风雨中,怀著满满为你而生
的爱,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也不是没想过随便跟哪一个砚在出现的人走,让
他带我逃开这里远远的。但总在还没真正尝试过,就嫌恶起别人较诸你灵魂
的粗糙鄙俗,仿佛让别人沾染一点我的心,就会弄脏我们的爱,光想到就委
屈得好难受。更不可能籍著恨你而阻止逐日膨胀的想念和爱,我努力要恨你,
可是没办法。最後我彻底放弃逃开这里或寻回你来的愿望,更安心地待在你
抛下我的地方,幻想一个全新完全符合我的愿望的你,我在心里与这个新的
你相爱,走在人群里,并不孤单,反而觉得自己像是正在恋爱中的女人一样,
幸福得要恍惚起来。我可怜的爱情,在你走后它才真正出生,像一个刚落地
就只有妈妈照顾的苦命孩子。
对你愈来愈深的爱,不知道该怎麽办?果然知你所预料的,我来不及明
白你对我的意义。我不像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爱,所以知道在能爱的时候
尽量去爱,也在不能爱时,准备好不再爱。而我就只是糊里糊涂地被你吸引,
一路跟著你认识到那个热烈的你,如此信任地完全交给你……於是最令我痛
苦的是,直到绝情的你把对我的爱监禁起来,我还不明了那就是“爱”,不是
在否认,而是太在乎自己“爱”的定义,不愿随随便便说出口,要让杯子里
自动满出清甜的水,再去湿润爱人乾渴的唇。怎知我竟没有机会给出我的爱!
可否答应我最後一次,如我所想你般地想我一天?最後,让我再放肆且
温柔地向你说一声我爱你。 一九八八年七月二十
一日
《挪威森林》:“我失去的可是直子,那样美丽的身体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了!”悲伤从我石化的心裂开,惊涛骇浪淹没死的堤岸。
第五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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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年,进入大学时代的第三个学年。经过第一年爱欲挣扎的炼狱生活,
断脱爱欲後的十八个月里,「盲人进海」式垂直下降的心理风景,直到我进死亡的黑
洞,在洞底唯一的声音是水伶的呼唤。那呼唤在我耳畔忽远忽近,我在生与死的隧
道中冲撞,沿著她的声音,在混沌之中彷佛有一丝死(1)。
觉得只有水伶才是属於我的真实。那一年多里,在汀州路顶楼的单人房,每到
黑夜,我独自睡在石棺中,清清楚楚地知道世界任何人都没有关连,除了水伶外。
内在的真实和外在的现实几乎完全错开,没有一条纹路对得起来。她的眼神、声音、
片断话语,像吸血虫般盘附在我身上的形象,吸吮我肝脾之血的力量,虽然被我用
透明塑胶袋装来,我把自己跟它们隔开,但当死亡的白色泡沫从窗隙门缝渗进来,
盈满地时,我惊讶地发现,只有她才是从我心里长出的东西。
那是一种对世界的新观点,或许很早我就用这种观点在抵挡外界,而我没「发
现」它罢了──原来,从我心里长出来的东西,对我才有用。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