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中最近出了件大事。
数天前沈家前来探亲的大小姐生了大病,竟然来得比症中的老太太还凶,不多时便请了做白事的队伍,抬到沈家历来做冢的山头下葬了。
对于低头做工抬头吃饭的平头百姓来说,那条长长的送葬丧仪太隆重,蜿蜒着走出城门,去到山上。
走了整整一天,凄厉的唢呐声才停歇。
随便抓一个城中人,大抵都知道,沈家小姐现在埋在何处。
“沈家小姐是下葬?你知道葬在何处么?”
拖着扁担归家的汉子被人拦下,如是问到。
那人浑身衣衫发皱,唯有暗藏的隐线能看出,原来是一件精贵的东西。
汉子往那人身边的砖石上一瞧,还倒着一匹不知死活的马。
明盛来得匆忙,几乎身无分文,汉子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指着累倒的马匹。
“你告诉我,它随你处置。”
这几天返潮,天气不大好,一直断断续续在落雨。
明盛走到半路,天上便下起了雨,让他踩着一地泥泞。
他的唇色也跟着浸透的雨水冻得发青,赶了一路,身体也刺痛疲累。
但不亲眼所见,明盛仿若无知无觉。
“找到了。”
眼前出现一座新坟,周围洒满了黄白两色的纸。
新刻的墓碑上用朱砂写着主人的名字,前面摆着烧了一半的蜡烛与香。
前几日才挖过的泥地很容易被水流洗刷,比周边的泥地更加粘稠。
香灰和湿烂的混着泥土,将此地弄得脏乱。
明盛怔怔地凝望着碑文上的字。
太过寻常,也太好了。
写得跟真的一样,好像里面确实躺了位大小姐。
漂亮的脸,雪白的肌肤,人很娇气,病死的时候吃了很多苦,痛得要命。
明盛不喜欢稚月的名字刻在那里。
他伏倒在湿淋淋的石碑上,掌心用力,中间的伤口裂开。
先是淌出清液,而后溢出血水,浓色和着泥水往下,润进松一些的土壤里。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声,拼凑出三个字。
“我不信。”
明盛爬起来,手掌印在墓碑上,正正好,在稚月两个字上烙了纹路。
他温柔地抚摸着沈迢的小字,露出真切的笑容。
只是那笑怪得很,拥挤的感情挤在脸上,将脸皱得面目全非。
明盛没有先去沈家老宅。
他就是不信沈迢真的死了。
明盛呢喃着:“给活人做坟,这太不吉利了。”
机械的瞳摇着,在四周找什么东西,却是遍寻不得,他便放弃了。
这里风水好,沈家人的坟冢散落其中。
墓地多的地方到底吓人,热闹过去,便没有多少路过的人。
明盛支着身子,手指插进称得上松软的土里,就着发软的泥水挖着沈迢的坟。
这简直是惊世骇俗。
他像是个恨毒了的仇家,没有工具帮助,也要一下一下挖开掩埋好的坟包。
半点不让里面的主人好过,非要让其再度露面,重见天日。
明盛轻声地说:“对不起。”
可分明没有半点悔改的意味。
他要一辈子叼着自己的小月亮,死也不放。
即便是躺在棺椁里,他也要挖开来,将自己也放进去。
说不上是多久,磨开肌肤、血肉模糊的指尖触底了。
明盛跪趴在地上,停了好一会。
他根本不抬头,只要抬头一见碑上的字,心口便是一疼。
这世上唯一能牵动明盛的人,即便写下个名字,也能让他中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