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毕竟担着准王妃的头衔,过往活在市井话本里,好不容易见到真人,引来一水朝臣明面上佯装听曲看戏,实则上百双眼珠子暗戳戳瞟向她。
宋瑙没受过此等瞩目,为排解心头尴尬,她十根手指抠住凳脚,生生抠下一块漆皮。
她握住那块漆,暗自为自己打气:没事,稳住,你可以。
豫怀稷坐得离宋瑙远些,但一贯是知她心性的,便冷淡抬眸,向下横扫一圈,目光所及之地,众臣顿感遍体生寒,纷纷赶忙飞快将脖颈转回原处,再不敢随意乱瞟。
豫怀苏看不过去:“瞧两眼又不会少块肉,至于吗?”
“我夫人矜持,受不住他们一窝蜂往上凑。”豫怀稷凉飕飕地说,“哦,忘了,你还没媳妇,你不懂。”
三言两语间,几排舞娘鱼贯而入,琵琶声起,豫怀苏这才从上句话的打击中回神,深感他皇兄为人残暴,对待亲兄弟有如战场对敌,丝毫不予活路。
闷头赏了会儿小曲,豫怀苏忽然轻笑:“旁的我不懂,但三嫂很漂亮。”
像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他望向某一处,意味深长地添了句:“可要看紧了。”
豫怀稷顺应他略抬一抬眼皮,见到下头坐的一位公子哥,面似冠玉,人很瘦,眉心总似微蹙着,但不妨碍他通身的风流气韵。男子案前吃食一口没动,他隔了些距离,穿透水袖轻展的舞娘,眼里似有无数流光,始终定定粘在宋瑙身上。
豫怀稷不动声色,手一招,叫来一管事太监。
“第二排第四个,白袍青腰带的是谁?”
太监思索分辨了须臾:“回王爷的话,是宋国公家的公子,宋晏林。”
他说:“听闻国公爷身子欠妥,怕把病气带到宫里,就遣小公子来替他尽一份心意。”
豫怀苏恍然:“原是堂兄妹,那必然打小亲厚。”
豫怀稷转脸与他平视,数秒过后,冷淡地轻呵一声。
在这个短促音节中,豫怀苏偏听出一句脏话来:你放屁。
太监答完话退回一旁。
此时宋瑙的尴尬也缓了七八成,趁众臣注意力自她这头调开,她筷子一伸,霍地从父亲碗里夹走最后一块排骨,边偷眼环顾四周,边迅速放到后槽牙下咬了一小口。
刚咂出味儿,一曲清音接近尾声,众舞娘随音律旋身而走。
陡然撤出的大段空当里,不偏不倚,恰巧将边角上的宋晏林衬了个清楚明白。
没了歌舞障目,男子举杯同宋瑙招呼。宋瑙执筷一怔,半块排骨滑入碗底。
许是迟疑得有些久,她来不及同男人点一点头,已有一拨又一拨朝臣抬上贺礼,呈到帝后面前,视线再度被遮挡,宋瑙眼光左瞄右晃的,却始终无法越过人群看清他的脸。
直至徐斐随七八个奴仆呈上一只大半个人高的青龙木箱,不断有白烟从镂空的雕花木缝中袅袅探出,箱盖敞开,她心思瞬息被吸引了去。
箱底陈放着一座冰雕,冰体完整莹润,一斧一凿镂刻出凤凰于飞的情态。
这个工艺,放眼整个大昭都难出其右。
听见众臣窃窃议论,徐斐已经从之前的小伤中恢复过来,眼下得意非常:“这是凿取寒潭百丈处的冰,整块雕成的,不可错一处,非十数个老匠人做不下来。”
徐尚若坐在高处,疏淡一笑:“国舅有心了。”
“娘娘尊贵,实非一座冰雕能够配得上。”徐斐献宝似的取过一柄小榔头,“还请娘娘移步,敲开冰层,里头自有乾坤。”
徐尚若微一蹙眉,徐斐图的是个噱头,但这工艺难得,轻易毁掉有些过于奢靡。
豫怀谨知她所想,手在桌案下同她交握,轻声耳语:“随他去吧,生辰不过一年一次,我回头去敲打下徐斐,叫他以后不可再这么铺张。”
群臣都在等她回应,徐尚若叹口气:“本宫前些日子伤到手,不宜用力。”她提议,“不如,由宋姑娘代劳,替本宫看一眼这冰里头有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