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丽我倒不怎么担心,但我们交谈时她把我叫成卢克或者托尼,就让我很不安。全家人包括她自己一致认为,自从车祸后,她便再也不复从前。我们孩子都叫她“浣熊眼”,觉得这个外号很好笑。她有黑眼圈已经好几周了,我们早习以为常,以至于开起它们的玩笑。当时我们丝毫不知道这竟然是一个医学术语。浣熊眼,严重脑损伤的征兆之一。

泰勒被内疚吞噬。多年以来,他为这次事故,之后又不断为此事造成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声铿锵有力的回响责怪自己。他紧紧抓住那一刻和之后的一切后果,仿佛时间本身起始于我们的旅行车驶离公路的那一瞬,没有历史,没有缘起,没有任何外力,直到十七岁的他在开车时睡着,时间才被开启。即使是现在,只要母亲忘记了任何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的细节,他的眼里就会流露出那个神情他在撞车后的神情,他自己嘴里流着鲜血,对现场遍览无遗,他用目光扫视着他自认为出自他手且只出自他手的这幕作品。

而我,我从不把那次车祸归咎于任何人,尤其是泰勒。那只是众多事件之一。十年后我的理解会发生转变,我沉重地步入成年,那之后,那次车祸总会令我想起那些阿帕奇女人,想起汇而构成人一生的所有决定人们共同或者独自做出的那些决定,聚合起来,制造了每一桩单独事件。沙粒不可计数,叠压成沉积物,然后成为岩石。

诚实的污垢

山雪融化,印第安公主在山的正面显现,她的头擦着天空。那场车祸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全家人聚在起居室里。爸爸开始讲解《圣经》时,泰勒清了清嗓子,他说他要离开了。

“我要去……去上大……大学。”他说,面容僵硬。他费力地吐出这些话时,脖子上一根血管鼓起,一会儿显现,一会儿消失,像一条挣扎扭动的大蛇。

每个人都看着爸爸。他面无表情。沉默比吼叫更可怕。

泰勒将是我的哥哥们中第三个离开家的。我大哥托尼开拖拉机运碎石和废品,正在为娶妻努力攒钱。二哥肖恩几个月前和爸爸吵了一架,离开了家。此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但母亲每隔几周会接到他匆忙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很好,正在做焊接或开拖拉机。如果泰勒也走了,爸爸就凑不够一个小工队了,也就没法去给人家盖谷仓或干草棚了。他将不得不重操拆解废料的老本行。

“什么是大学?”我问。

“大学就是给那些太过蠢笨、在第一轮学不会的人额外开设的学校。”爸爸说道。泰勒盯着地板,脸孔紧绷。接着他垂下肩膀,面容舒展,抬起了头。在我看来,他的自我似已出离。他的目光柔和又可爱,我完全无法从那眼神中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