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简单明亮。
我怕先走了,这虎视眈眈的乱世逼他害他,我安放不下。
我恨这不公的世界,恨它变幻莫测,恨它出其不意,恨它是非颠倒,黑白不分,恨它美丽的皮囊下,是一副疮痍肮脏阴谋诡计的心肠。
我太憔悴,蜥蜴不止一次劝诫,廷哥,把嫂子送医院吧,急性不能拖延。
张宗廷总是无动于衷拥着我,不肯松懈一分一毫,“不送。”
蟒蛇死了,AK赌场二楼断壁残垣,本该波澜翻搅的河北出乎意料风平浪静,条子按兵不动,东北的追捕也杳无音信,一切仿佛石沉大海,了无残渣。
瓢泼暴雨中那一面,成了我和祖宗的诀别,他不再沉湎,大彻大悟。
程霖和沈良州,相识于我的微时,他的意气风发。
我是米兰手下的金字招牌,是艳冠东北的三大头牌,他是年轻有为的检察长,风华正茂,潇洒倜傥。
一见误终生。
并非他误了我的终生。
而是他改写了我的岁月。
我不恨他。
我感激他。
时至今日,我依然感激。
他让贪婪的、虚伪的、假惺惺的程霖,疯狂的爱了一场。
按照关彦庭势在必得的脾性,他的销声匿迹同样令我诧异。我托蜥蜴打听北京的风声,他说关彦庭赴任三周了。陆军的参谋部排查很严,莫说大活人,一只鸟飞越城墙也不容易。
我笃定他不会善罢甘休。
直到那晚黄昏,我在村口的油菜庄稼尽头,堆了一窝桔梗杆,架起一只火盆,透过熊熊火光,一辆名贵神武的军用轿车,从坑坑洼洼的村路驶来,白桦林虚掩着夕阳,斑驳投射,洒在军A001的车牌,男人倦怠的侧脸若隐若现露在半截窗,他指节蜿蜒撑着太阳穴,眼皮撩起时,精准无误定格在火海深处的我。
我面无表情拆了火柴盒,小心翼翼阻挡着倒灌的风口,车悄无声息停泊在咫尺之遥,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溅起飞扬的尘埃,我慢条斯理做着自己的事,像什么也没发生。
“张猛。”
警卫熄灭车灯,鞠躬说您吩咐。
“外聘国外医术最先进的艾滋病专家,为夫人会诊,治疗有效,条件任开,治疗无效。”
他掸了掸袖章,“不必回他们的祖国了。”
张猛瞥了我一眼,“明白。艾滋嘛,无孔不入,倘若是传染了,的确不便出境。想必这话警告他们,是会尽心尽力的。”
张猛拿对讲机拨通河北省公安厅的内部按钮,他还未转述命令,我拾起一枝干瘪的桔梗,“关常委的夫人,是名门望族的女子,大家闺秀,襄助辅佐,我残花败柳,不洁名妓,您折煞我了。”
男子戎马军装,他居高临下俯瞰我,像一尊战无不胜的神祗,英勇飒爽,高不可攀。
“霖霖,生命只一次,别惩罚你自己。”他沉默数秒,“你怪罪我,我承认。养好身子,我等你来颠覆我,我给你机会。”
颠覆。
二字轻飘飘,分量我扛不起了。
他是东北敬仰称颂的将军。
是首都朝贺的新贵。
他何来过错,何来罪孽呢。
他清廉,倨傲,自律,忠贞。
他是功勋卓著待民如子温文尔雅的关彦庭。
我放肆嗤笑,激荡的火苗蒸腾一帘热浪,浪里是我的脸,我鄙夷讥讽的脸。
“关常委,您赢了。千秋万代,宏图帝业,您如愿以偿了。”
我往火盆填了一摞纸,任由它化为一片灰烬,张猛发现盆子内是祭奠鬼魂的纸钱,他疑惑拧眉,“总参谋长。”
关彦庭摘掉丝绒手套,抛在盆里,严丝合缝的扣住边缘,“他活得好好的,你烧给谁。”
我嗤笑,“我自己。”
他呵斥,“胡闹。”
张猛心领神会,他要挪开盆子,我一侧,撅了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