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椅横了一块板子,一碗搁得浑浊的液体,他绯红的唇干裂至惨白,张宗廷生性倨傲,誓不低头,他宁渴死,也不喝这被条子作践了的泥水,他戴着锃光瓦亮的手铐,潦草的短发,青黑的胡茬厚重,俊朗毓秀的脸孔是不见天日的黯淡,黯淡很稀少,凌厉坚毅的气魄岿然不动,分文不减。

世俗法律洗不掉他生根发芽铁骨铮铮的猖獗,他永远英姿飒爽,轩昂勃发。

廊子里的白炽灯刺目得很,光束倾斜,张宗廷眯眼,他和门口矗立的挺拔身影四目相视,关彦庭蓦地百感交集。

张宗廷昔日鼎盛,山之巅,江之塔,天之轴,地之崖,兵临桥下,席卷沧海,攻城掠地,谁与争锋。

他倏而落魄天壤之别,关彦庭的心窝闷了一股猩甜,他又何尝不是卑贱底层攀上来的,相煎何太急。

他让熊彪张猛在外面候着,他合拢门,甩出烟盒,“吃苦头了。监狱非黑即白,捆在老虎凳不死也蒸熟了。”

张宗廷慢条斯理夹住一支,关彦庭俯身点燃,他沉默抽着,狭窄的室内糜烟阵阵。

“你找我。”

张宗廷止了吸食的动作,抵出烟丝,“我答应过她,给她名分,娶她做妻子。”

关彦庭蹙眉,越蹙,越拧,像麻绳盘桓在额头,“你是死刑犯,连累她坐实包庇罪。”

“她能活吗。”这四个字令关彦庭哑口无言。

是啊。

她能活吗。

土匪抽了半截,红了眼眶,他脊背剧烈颤栗,他压抑着喉咙磅礴痛苦的哭声,“我没牵挂,刀山火海我不怵。我只怕程霖最后的时光,孤苦无依。你不知道,妓女也有心,有情,有尊严。我从不计较她是谁。她跟着我,没过几天好日子,我对不起她。我要是一早预料会害她,当初再混,我不抢,她有什么罪,她想嫁人,堂堂正正的活着,她没罪。她唯一的罪,是我张宗廷的女人,上了这艘王八蛋的船,下不去了。她跟你们,好歹有活路。”

他三十七年最触动的画面,是松花江畔五月的阴雨连绵。

和沈良州复婚不久的文娴,她甩了程霖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她回不过神。

她羞耻,愤懑,哀怨。

刁钻的程霖,毒辣的程霖,嚣张的程霖,她不敢还,她没底气。

沈良州没给她这份底气。

他给了她无穷无尽的惆怅。

张宗廷推门下车,奔着金桥而去,阿炳拖住他,“廷哥,沈良州的娘们儿,东三省人尽皆知,您插一杠子,得罪沈家不说,程小姐未必买账,她那脾气,白眼狼,冲沈良州表忠心反倒给您难堪了。”

张宗廷奋力握拳,他发誓,他会娶她。

他从没对谁说这话。

他卧薪尝胆,忘乎所以得屠戮。

他等有资本做的那一天。

他未等来资本,但赔上性命,也向她兑现。

他咬着后槽牙,舌尖舔掉蔓延在唇角的一滴泪,一滴净,淌一行,一行净,他捂着脸哭了出来。

“我这辈子,没求过人。关总参谋长,我求你。保她一命,她刚二十三岁。即使救不了,我给她名分,黄泉路,她还能有我依靠,不让人欺负。阳间受指指点点,阴间正大光明,我也就给她这些了。”

关彦庭瞳仁胀疼,他揉捏鼻梁,无比倦怠,他的手在肆意的抖。

“还有吗。”

张宗廷掐灭浸湿的烟蒂,“没了。”

关彦庭一愣,“不替你求吗。”

土匪嗤笑,他抹掉泪痕,系整齐纽扣,一颗颗有条不紊,粗糙的布料遮掩了他皮肤遭电击的烫疤,他不言不语,刑警见状,押着他回号房,在跨出审讯室门槛的刹那,他狠狠一搪桎梏,“老子自己走。”

熊彪骂骂咧咧的正要抬脚踹,关彦庭及时制止他,“你活厌了吗。”

“妈的,他还挺横。死刑犯而已,不给他饭吃,看他哪来力气狂!”

“他若非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