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年时脸色灰白,一言不发?,只是双目低垂紧盯着地面,嘴唇微微颤抖,倒是季喆难抑怒色,挡在蔡年时身前,对沈忘道:“沈兄,事已至此,你该去寻那犯下滔天大罪的漆工,而不是将罪名罗织在我或者蔡兄头上?。一个?鞋底印痕的大小又?能说明什么?,我本敬你为人傲骨,可你若如此行径,又?和那冤杀季罗之人有何区别?”
“季兄说得好!”沈忘不怒反笑?,击掌赞叹,“同?样的话我亦要转送于你,大丈夫敢做敢为,否则又?和那冤杀汝兄之人有何区别?”
季喆宽和温厚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的动摇,他愣了半晌,似乎没有听清沈忘刚才所说的话语。突然,只听扑通一声,站在季喆身旁的蔡年时晃了晃,腿一软跪了下来,他双手抓住季喆的衣服下摆,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满是泪痕:“霍兄,我对不住你,我已经都对沈解元说了,你……你就?招了吧!”
“昨日夜里,蔡兄找到我,说那日在我盘问文元朗之际,他因担心你的腿伤,曾去你房中?寻过?你,直等到半夜也没有见你回来。他还说,你借口?双脚受伤肿胀,穿不进鞋子,便借蔡兄的鞋子一用?。蔡兄心实,便将由自家老母亲手缝制的,自己?都未穿过?一次的鞋子借于你。昨夜,我将白竹纸上?的图样一一让蔡兄比对过?,那鞋底的花纹,他绝不会看?错。”
沈忘看?着季喆瞬息万变的脸色,叹了口?气:“蔡兄珍藏了一路,要穿进金銮殿的鞋子,你却借来行为非作歹之事,将同?年好友的一片真心踩于脚下,季喆,你于心何忍啊!”
季喆浑身一颤,那始终高昂着不肯屈服的头颅,缓缓垂下,看?向伏地痛哭的蔡年时,他蹲下身,扶住蔡年时的双肩,声音极尽柔和:“蔡兄,你没有错,是我……欺骗了你。我只想着洗清自己?的嫌疑,全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将家中?老母亲手缝制的鞋子借于我,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沈忘移开了视线,知晓前因后果的他心中?不忍,更伤感于与蔡年时季喆的同?年之谊,是以不敢再看?,却听季喆温声道:“不愧是名震京畿的沈解元,在见到你们之时,我便有种预感,也许最终会被你们所擒,不过?也没有关系了,我欲行之事已了,我再无遗憾。”
季喆长身而立,向着戚继光和姚一元郑重叩首:“戚大人,姚大人,学生有冤,兄长有冤呐!”
捧头判官(二十二)
隆庆元年, 是?季罗一家的命运彻底改变的一年。新皇登基,新政初行,国家?一片欣欣向荣, 每一位赴京科举的学子都得到了当地官府的鼎力支持, 是?以,就算是?穷困潦倒如?季家?,也能够在?官府的扶持下,凑够了季罗进京的盘缠。
季喆到现在?都记得兄长离家时回眸的那一瞬,当真是?少年意气, 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是?那样的兄长,季喆此后都再也没有见到了。
数月之后,京城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季罗科举舞弊, 为警效尤, 要斩首示众。庄户人家出身的父母吓坏了, 敲遍了亲朋好友的宅门?, 膝行而前, 作揖叩头, 直哭得母亲双目流血, 也没有凑齐上京的路费。
但?是?对于不肯伸出援手的亲朋, 季喆不恨亦不怨。兄长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别人躲避唯恐不及, 又怎会倾囊相助呢?季喆咬紧了牙关,连夜出发?,他便是一路行乞也要走到京城, 见兄长最后一面。
然而,当他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到了那四?九城中, 兄长早已问斩,连尸骨都找不见了。偏生季喆心性坚忍,他混迹于乞丐之中,四?处打探,竟真让他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原来,会试中确实有?人徇私舞弊,但?却不是?兄长,而是?朝廷高官的独子?,官员买通当时负责封卷的副考官吴舒,将自己独子?的试卷与季罗的试卷对调,让季罗做了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