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在李规治下比过去好多了,庶民有了盼头,不用再指望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忠心追随他的信众越来越少,甚至还出了叛徒。
他逃到江州,在侯官等了三个多月,总算等到了陆三他们渡海来采买,这才跟着来夷州避了半年风头。
夷州的神官都是女人,嫂嫂若还活着,以他的本事,一定能让她成为万古流芳的传说。
现在他把这些东西都教给了玉仪,换得宋平教了他易容变声之法。
他该回去继续报他的仇了。
只不过临走前,他还想替嫂嫂还一个人情。
玄元子拭了拭鼻尖,收回神思。
“我们换个地方,这学凫水最要紧是脚不能沾地,气憋牢,莫松口,多呛几回自然就会了。这飞瀑潭最深的地方都只到你胸口,两腿一伸就站直了,游个屁!”
裴晏眉间微蹙:“可朗儿说,得在浅水处学会了才好往深处去。”
“那小子连自己要当爹了都不知道,他懂个……”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玄元子也皱起了眉,昨日他说怎么会有人半年还学不会凫水时,玉仪手里的龟壳就那么巧地裂了口。
“他是怎么教你的?”
裴晏也听出了端倪,如实说一开始是宋朗拽着他的束腰将他提起来,练了大半个月,改为见他沉下去才伸手,又过了月余才彻底放手。
循序渐进,想来有理。
“朗儿说,要做到入水不沉。”
玄元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大活人下水哪有不沉的?泡发了的尸体才入水不沉,你还不到四十,这就老糊涂了?”
裴晏脸色不大好看:“云娘就不会沉。”
她不仅不会沉,过去几次将他从船上拽下水,甚至还可以托着他游一段。
“那我活这么大,也就见过她一个水龙王,要谁都能和她一样,村子里那些后生凭什么都听她的?”
裴晏默了会儿,心下大抵了然,抬头道:“七日,行吗?”
玄元子咧嘴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云英从邻近部族换完山货回来,正在装船,宋朗就来求她去扬州帮忙买把好刀,他要送人。
“最好是像云姨上回借我杀鼍龙那把一样削铁如泥的。”
云英抿唇道:“那可不是哪儿都买得到的,交代你的事办好了,我那把就送你。”
她顿了顿,浅笑道:“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谢谢云姨!”宋朗展颜道,“不过裴叔说他这几日忙,没来找我,估计是放弃了吧。”
“就那么巴掌大两块地的萝卜,他有什么好忙的?”
宋朗摇头道:“玉仪说好像是跟那臭道士一起进后山辟谷了,她这几日没人管,从早到晚缠着我。”
云英皱起眉,细一忖,脸色骤变,赶紧让程七来接手,自己则去山里找人。
朱霞漫天,云英在后山转了一大圈都没找着人,憋了一肚子气往回走。
山风一吹,又有些惴惴。
裴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海浪卷走,李规命人在海流沿岸捞了三个月才作罢。
那之后,天子年年都派使臣以主持海祭之名顺带和籴检户,给裴晏的追封也越来越高。
真情还是假意,她不想知道,也不想让裴晏知道。
但开春在侯官捡着玄元子,她才得知,时隔多年,那死断袖竟真的将裴晏生母崔氏的节妇旌表摘去,只不过裴玄和他夫人都已入了土,过去的风月账是再也算不清了。
妙音至今仍惦记着想让一双儿女念书识字,裴晏也还保持着许多过去的习惯,长衫长袍遮得严严实实,栽花养草,习字作画。
他们到底是从一处来的。
可裴晏又与妙音不同,彼岸还有人在为他招魂。
他尚有退路。
穿过竹林,老远便见着院子的身影,霞光洒在他背上,周身勾了一道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