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记得那天,新生的婴儿在旁啼哭,她也恸哭着,听帮忙照看丈夫的亲戚,转告他弥留之际说的话,他为不慎打碎的茶杯、往后只余下她一人的日子而道歉,也叮嘱她产后要好好保重身体。

还有他为孩子起的名字。

清净的清,宴席的宴。

她从未听过清宴这个词,但听得出它饱含期待的美丽。

见她面色犹豫,工作人员不耐烦地用笔帽敲敲桌子:“想好了吗?没想好就先让别人登记。”

“対不起対不起,我想好了!”她深吸一口气,匆忙道,“叫林言。”

“哪个言?”

“言语的言。”

话音出口,尘埃落定。

她怅然地领取那张薄薄的证明,走入盘旋在医院里悲喜交织的人群,浑然不知命运会往哪里去。

[我有些拿不动笔了,先写到这里。千言万语,也抵不过真切地见你一面,盼能在梦里相见。]

[命是高悬的利刃,不要怕那莫测的寒光,不要呆立着听命,只要记着,在尚且能走的时候,向前走,莫失本心。]

[清宴,你要为自己活得无憾。]

裴清沅看到了信的尾声,发脆的纸页上长出黄斑,最末的落款是父亲的名字,林荣生。

在他看完的同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他抬眸,看见年轻的恋人立在门边。

“准备吃饭啦。”

季桐一如既往地笑着,眉梢眼角都是明亮的笑意,朝他细数生活的馈赠:“我刚才吃到了很好吃的橘子。”

裴清沅站起来,他思绪纷飞,父亲在二十四年前写下的信、那些从纸页里浮现的叹息与企盼,与他在几年前做过的有关恋人的苍白梦境,混杂在一起,像烈风里飘零的叶子,席卷翻涌。

他找不到合适的句子回应,只能紧紧握住身边人白皙温热的掌心。

季桐有点惊讶:“怎么了?”

裴清沅久久地凝视他,低声道:“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很喜欢你。”

季桐又笑了:“我也很喜欢他。”

他靠近裴清沅的耳畔,像是在传递一个秘密:“阿姨给我看了照片,原来你长得像爸爸。”

这是一顿格外丰盛的晚餐,有说话声和笑声,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荧幕光彩动人。

被季桐翻阅过的相册临时放在了茶几上,摊开的那一页里,是一対年轻的夫妻在景区牌匾前的合照。

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罗秀云眉眼秀气,怯生生地挽着丈夫的手臂,林荣生个子颇高,身形清瘦,戴一副眼镜,他微笑着,一身书卷气,却不显单薄羸弱,眼神里蕴着一股内敛的固执。

那时的林荣生还没查出癌症,罗秀云也尚未做出人生中第二次大胆的、又错误至极的冒险。

他们目光期待地凝视着前方的路。

窗外夜色渐浓。

饭后,季桐和裴清沅一起收拾了餐桌。

裴清沅取走了信,但没有带走那两箱书,它们太沉了,沉得仿佛只该属于这间屋子。

他将里面的书籍拿出来,逐一擦拭,放进那个空空的书柜。

季桐又在厨房,这回罗秀云怎么都不肯让他帮忙,他只好看着她洗碗,帮她打开温水。

趁着水流声汩汩,罗秀云试探着対季桐道:“你能不能替我谢谢他?超市这份工作很好的,我很喜欢,也舍不得在那里认识的朋友。”

季桐愣了愣,反应过来:“好。”

罗秀云知道自己猜対了,她笑着,眼角皱纹里都泛着骄傲:“他现在很厉害……你们都很出色。”

这两箱书她已经找出来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勇气让儿子回来拿。

直到她得知经营不善的超市,忽然又不裁员了大家停住了另谋生计的打算,纷纷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裁员,罗秀云觉得自己肯定头一个倒霉,毕竟她有过案底,这样的人永远排在被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