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曦前五年在他膝下教养长大,而后数十年,被养在灵州和沈家,只在年节时偶尔回来一次,却再不如幼时那般亲近。
三个名义上的儿子,他越看不上,越憎恶的,反而对他越是依恋,这又如何不是一种讽刺。
夜色之中,山势起伏,重重林木之中,成曦一身孝袍,他看着朝他包围而来的仙宗弟子和为首的宗主。
“父亲。”成曦轻声开口,语调冰冷。
“曦儿,放下剑,我既往不咎。”宗主站在山脚下,微微抬起了手,是一个接纳的意思。
两张无比相似的面容遥遥对望,成蹊随手丢了长弓,而后铮然一声清响,长剑出鞘。
与他身后,腕系白布的宗门弟子手执刀剑,从密林之中现身。齐云仙府七十二外峰,竟有接近一半的长老现身。
为权为利,亦或是那一丁点残余的良心。
“父亲,母亲托我给你带句话。”长风猎猎,成曦目光平静,“你若是不愿与她合离,便让你下去,她亲自同你分说。”
宗主看着那些聚拢而来的人群,面色不改,“你以为自己带这么多人,就能弑父?”
“你为什么不陪着沈臾一起去死?”
胥夫人手指微翘,宽大的袍袖些微挡住了唇,她的眼睛睁圆时是杏眼,此刻微垂,显出几分带着阴沉的妩媚,“也好,上天垂怜,终究还是让你落在我手上。”
梅花簌簌落下,空气中花香浓烈,成蹊蹙眉,他看着胥夫人掩盖在厚重脂粉下,那泛着暗青的血管。
林花落本该灯火通明,然而今夜狂风大作,将长廊之中的灯笼一盏盏吹灭,空气中有一种烟尘的浊气。
像个阴沉的鬼屋。
“宗主对你做了什么?”成蹊蹙眉,他看着胥夫人乌色的指尖,凝重道:“你身上被种了魔种?”
“宗主爱我。”胥夫人抚上自己的侧脸,“我是凡人,这是他不忍我年华老去,特地为我寻得长生之法。”
“长生之法?”成蹊只觉得荒谬,“没有修练手段,以活人之身入魔,只会让你丧失神智,成为在魔域之中游移的怪物……”
“不可能!”胥夫人声音尖利,将成蹊打断,有些神经质的强调,“宗主他爱我。”
“那他为什么不娶你。”成蹊蹙眉,“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真正的身份?我建议你清醒一点……”
“入宗时需要被刻上神魂烙印,一辈子受制于人,是宗主不忍让我如沈臾一般,受日日夜夜,生不如死之痛。”胥夫人打断成蹊,她抬眼看着面前少年,像是要从这张脸上找出些微故人的影子,可惜那些相似点随着时间流逝,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有显赫的出身,卓绝的天赋,她再嚣张跋扈那又怎么样?最终赢得人还是我,我的儿子成为仙宗少主,我是宗主唯一的夫人!”
“而你们母子,只会被埋进污泥里,被虫豸啃食。”
胥夫人盯着成蹊,忽然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来,“小昧啊,你想不想母亲,我送你去见她好不好?”
她身后,一直在旁边跟随的侍女,唰一下拔出刀。侍女抬头,方才还算灵动的眼睛,此刻空洞一片,只剩一片漆黑。
胥夫人如花朵般漫卷的衣摆下,一团巨大的阴影无形之中吞噬而来。
成蹊卧槽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林花落里,灯火一盏一盏灭掉,梅花林中像是骤然起了一团白雾,成蹊三两步冲到大门口,一把拉开大门,然而大门之后,依旧是连片的梅林,和曲折的长廊,廊桥之上,胥夫人优雅站着,她脚下阴影蔓延,已然吞没整个林花落。
这绝对不是普通入魔。
几个侍女鬼魂一般飘荡,成蹊握住了腕间的储物灵器,一张符箓飘飞出去,然而落在侍女脑袋上,却并没有像意料之中那般将人定住。
成蹊看着自己的脚下,那团影子一般的黑色居然在往他身上爬,搞不懂这是什么玩意,成蹊头皮发麻,立刻爬到了桌子上,躲避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