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上菜。等到船家亲自送入菜肴,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居然以斗笠覆面,半靠着一动不动,还是两位客人自己斟酒倒茶,铺排的席面。
船家收好东西离去,心中仍大有嘀咕。而等到船至湖中,男子才揭下脸上的斗笠,左右顾盼,随后长出一口气:
“往来浙江这么多次,居然也没有闲心看看西湖。如今临当离别,也算了却心愿了。”
赵菲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神色不动:
“虽然如此,你也没有必要作出这样畏手畏脚的样子。难道远隔千里的杭州船家,还能认得出京中失踪的大臣吗?”
“那可不一定。”穆祺拉开竹帘,尽情欣赏烈烈阳光下摇曳起伏的绿叶红花:“当年海刚峰治理西湖,情弊所在,下手极重;我专程到浙江为他撑腰,手上可是见过不少血。这样的恩怨,轻易可不容易消磨。”
经济发展后西湖的吸引力甚嚣尘上,但随繁荣而至的却是无节制的贪欲。旅游经济兴起不过数年,就有人看中了西湖这块风水宝地,跑马圈湖侵吞公产,滥采资源竭泽而渔,几乎是要将此湖生吞活剥的架势。所幸时任浙江巡抚海刚峰迅疾出手,厘定规制清查地产,顺藤摸瓜一个不饶,一年之间在西湖边砍了二三十颗人头,终于是震慑得当地地头蛇心胆俱裂,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西湖胜景甲于天下,五分固然是天幸,其余五分也何尝不要仰仗人力呢?如今兴盛发达的旅游业之后,其实是由淋漓腥臭的鲜血所奠定的森严秩序。
海氏治西湖,恩多怨亦多;不过百载千年后,终究还是恩在怨消磨吧。
当然,在薰风荷花下说这样血淋淋的话题,似乎实在有些不合适。穆祺轻叩木窗,随意岔开了话题:
“离京之前,我已经见过张太岳一面,既是告别,也是祝贺他将接任首辅。”
“那他应该猜出来了吧,毕竟是这么聪明的人。”刘礼若有所思:“你没有劝劝他?”
“怎么劝呢?”
“良禽择木而栖,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刘礼道:“以他的才华,未必不能适应新的时代……”
穆祺微微而笑,回头看了刘礼一眼。或许是在北伐成功后心满意足,刘礼莫名地诞生了一种对于大团圆结局不可释怀的渴望。譬如他就曾反复暗示穆祺,让穆祺向张太岳透一透底,让他能够适应即将到来的新时代,而不必抱残守缺,苦苦在皇权体制下熬干心血“天下的人才是有定数的,这样聪明的脑袋浪费在权力的倾轧里,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惜吗?的确可惜极了。就连赵菲有时都按捺不住,要隐晦的表示对刘礼的赞同。举世罕见的龟甲和美玉居然被毁于匣中,这是谁的过错呢?
但穆祺默然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他遥望窗外,却没有直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