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怎么样的爷爷,当然就会有怎么样的孙子。咱还百般诧异,为什么新皇帝会是那个样子。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歹竹果然难出好笋。龙生龙凤生凤,老登的金孙当然也该是小登,遗传学还是发挥稳定,绝不叫人失望。
他沉默片刻,转头望向了张太岳。说起来真是奇怪,他们明明素未谋面,仅仅依靠开国皇帝与臣下的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名分维持着交流。但如今四目相对,两人居然都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继续吧。”高皇帝低声道:“这个孽种混了半辈子,混出的结果是家家皆净,那他的好孙子又做了些什么?”
大概是因为被指定了接受人的关系,那本《恶紫之夺朱》必须要由张太岳授权翻阅。而以朱家列祖列宗的精神状态,如今也实在不适合在一瞬间接受过于大量的信息,所以拖延数日,一切消息都是由张太岳转述自然,效果是同样拔群。
以张太岳的记忆力,几天下来已经足以把这本书倒背如流。但他依然还是慢慢翻阅,仔仔细细一字字核对之后,才缓慢开口:
“以书中的记载,当今的皇帝也不喜欢上朝办事。”
“喔,又是一个几十年不视朝。”高祖漠然道:“他爷爷是要炼丹修仙,他呢?是吃喝嫖赌,还是游猎无度?”
“……不知道。”
“不知道?”
“书上只说,万历帝荒废政务,很少见大臣。”张太岳如实复述:“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不看奏折、不回公文、不召内阁。六部堂官空缺一半,也不予补充。”
高皇帝:…………
高皇帝望了望天,仿佛在刹那间不敢相信这样的荒谬。但他终于还是接受了虽然已经再无力愤怒乃至绝望,而只能以一句近乎冷漠的话形容所有的心情:
“气数尽了。”
张太岳:…………
“是的。”他轻声道。
·
说完这几句话后,场面居然陷入了沉默。
高祖、太宗,乃至张太岳,在场的都是顶尖的政治人物。顶尖的政治人物窥一斑而知全豹,一个“气数尽了”,就已经可以概括所有的愤恨、绝望,乃至感慨。西晋时索靖知天下之将亡,用马鞭指着宫殿旁的铜骆驼叹息落泪,说“会见汝在荆棘中”。而对于政客来说,那就连落泪都不必在场谁会不知道亡国的后果?
《恶紫之夺朱也》后面还附了一本《桃花扇》,曲目中描述亡国亡天下的遗民走投无路,在绝境中向祖宗哭诉,所谓“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但高皇帝要真有那副眼泪,大概早在万历上位、国事昏聩时就已经哭干净了;凡人畏果,菩萨畏因,后续的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都只能算是荒唐糜烂后不可挽回的因果,神灵又为之如何?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喊大叫,暴跳如雷。或者说,事到如此,高祖太宗们就是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此相顾无言,许久寂寂,连真君都吓得不敢呜咽叫痛了。倒是张太岳由于许久,还是决定开口安慰。
“……高皇帝也不必过于忧怀。”他道:“而今毕竟与书中的记载不同,是有些变数的,向来结局不会太坏。”
高皇帝垂下了目光,笔直盯着张太岳。
“变数。”高祖语气低缓,已经近乎喃喃自语:“以今而论,大概就是那个姓穆的仙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的,这大概是高皇帝如今麻木空洞的心境之中,唯一能感受到的一点疑惑了。先前真君及隆庆帝的转述都被主观情绪严重扭曲,连所谓“谪仙人”的善恶亦无从分辨;而现在仙人倒是亲自送来了祭物,但纵览全局,却令人更加迷惑而不知所以如果是想嘲讽朱氏亡国的结局,似乎不应该送一本哀悼气息如此之重的史书;如果是出于善意,又不该不管不顾,在权位的顶峰撒手而去,将偌大的基业抛给一个完全不足以依靠的皇帝。
显然,现在能体会仙人心境的,恐怕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