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子快空了,女孩却还?是给他抓了一小把黄豆。

牙牙学语的女孩说不清自己的名字,梵觉深索性便叫她“阿豆”。阿豆是个糊涂的孩子,迷迷糊糊的,连死亡与睡觉都分不清楚。梵觉深背着她往附近的村子里走?了一遭,才从村民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她的故事。民间的孩子容易早夭,为她搭雨棚、炒黄豆的家人甚至没来得及为她取个名字。

梵觉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若是抛下?这个孩子,她恐怕很快就会?死。若是以往外出游历,捡到孤儿左不过是寻一殷实人家或善幼院,将孩子托付给他人。但眼下?境况不同?,魔门?中人像疯狗一样穷追不舍。凡是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都会?遭遇不幸,他若是放手?,这只幼弱的雏鸟便会?无枝可依,凄惨无比地摔进雨季的泥里。

该死的人应死,想活的人凭什么不能?活?当年?被抛下?的他梗着心头一口气,不就是因为不甘心?

梵觉深不甘心,他不甘心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的指尖白白逝去。他把女孩带在自己身边,想着找到一个能?庇佑她

的大宗门?时再把她托付出去。女孩满身跳蚤,他剃光了她的头发,这下?她看上去和禅心院里的小沙弥没有两样了。手?短脚短的孩子坐在他肩膀上,晃着脚丫,小秃驴抱着大秃驴的脑袋,就这么狼狈地上路了。

那一年?的雨季,小小孩子举着斗笠坐在他的肩上,他刻意将蓑衣拉高。后来凡尘便传出了雨天里出没的蓑衣怪人的奇谈,据说怪人身量九尺,头大如钟,还?有着魁梧如山的背影。他们隐姓埋名躲在一处江南小镇里,听乞丐们说得头头是道。他掰了半块饼子给她,见小孩敲着破碗,叮叮当当地学着乞丐儿唱莲花落。

“马贼过村梳如篦,雨水浊汤腐骨熬。夜磨晚来窃米粮,失足跌亡毋米缸。

“麻绳能?将脏腑勒,瘟神悬绫梁上吊。凡尘一曲莲花落,唱罢生平晓奈何。”

这一走?,便是足足两年?。

阿豆总会?说一些令人发笑的童言童语,旅途总会?经过一些破旧的佛庙。每到这时候,梵觉深会?捋起袖子扫撒寺庙,阿豆也会?拿着笤帚跟他一起打扫。小孩拖着装落叶的布袋在庙外来回地走?,一边捡一边漏,偏偏她还?认真得不愿回头。梵觉深懒得抬眼,只是自顾自地打扫。

等小孩玩累了,他才随手?一笤帚卷起微风,将零散的落叶扫作一团。阿豆回过神来,会?把两手?支得老高。她将布袋的口子撑开,眼巴巴地看着落叶一片片地往布袋里钻。

阿豆总是喜欢盘他的脑袋,就像院里的老和尚总喜欢盘小沙弥一样。每次上日课时,梵觉深都觉得讲坛下?方光溜溜的脑袋跟芋头似的。

第一次剃度后,阿豆也再没有留发。她和他一样晃着光秃秃的脑袋,不知是嫌打理长发麻烦,还?是单纯在学他。

阿豆不爱说话,若不是初识时听她说了几句话,梵觉深恐怕会?以为她是个小哑巴。她不爱说话,却有一些小性子。最初梵觉深照顾不好孩子,总会?在无意间惹到她。不开心时,阿豆总爱走?在他身后,悄悄踩他布鞋的后跟,害得他鞋跟总是夹在脚底下?。梵觉深觉得这样不好,便告诉她,若是不想说,那便写下?来吧。于是,阿豆再使小性子时,梵觉深就会?在她身前蹲下?,摊开手?,掌心朝上,耐心地等她在他掌中涂涂画画。

最初,阿豆不识字,在他掌中涂画的便是方块或是圆的形状。方块是桂花糕,圆的是糖葫芦,买来给她,她就开心地原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