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狼狈到了极点。对方戴着一张金色的假面,破损严重的玄衣浸满了水,像布袋一样臃肿地下?垂。四周无?光,天色黝黑,但那人涉过河水的每一步都在水中漾开深深浅浅的痕迹。她捂着心口?,痛得直不?起身,震耳欲聋的暴雨与江流,竟都盖不?住她粗沉的喘息。

有些不?合时宜的,宵和想到了天殷金凫帝的传说。但眼前?人与其说是踏江而来的神人,倒不?如?说是跋涉过死亡的鬼魂。

“姜恒常。”湛玄点破了眼前?人的身份。宵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师兄的死生寂然之剑,此刻竟好似有哀鸣之声。

那人闻声抬首,唯一没被?假面盖住的唇角轻轻上扬着,仿佛天倾之事?在她面前?,也不?过清风一拂。

“你跨越死亡,涉过三千弱水,自神国还归故土来。”湛玄声色喑哑,复述着预言般的话语,喉中挤出的一字一句却沉得生疼,“……那,拂雪呢?”

雨声越发?惶急。对峙的双方却沉默不?语。

宵和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终于理清了一切。

天殷起源于人皇氏的信念,追随着金凫帝,膜拜着无?面的神祇。人间有血有肉的君王,反成了神祇的遗体。

姜恒常是“叛王”,造的是冥神的反。

活人与死人博弈,中州局势与之后一应的变化都在“姜恒常”的计划之内。拂雪师姐受邀至此,是棋局中的至关重要的一环。对此,师姐知也或许不?知。但为了掌控中州的局势、打破数百年来正道无?法干涉天殷的僵局,师姐随姜恒常一同入局。可如?今,姜恒常自神国归来,师姐却生死未卜。

如?纳兰师妹所言,师姐的棋局未分?胜负。恐怕师姐在将自己作为一枚险棋掷出时便已算到,无?论她是否身死,正道从此都有了干涉天殷的理由。

宵和忍不?住咬住后槽牙。

可是,师姐啊,这不?值得。若希望这等无?形之物拥有实体,那便是你的模样。

局面一时僵持,湛玄立于河岸之上,姜恒常淌在河水之中。水珠顺着剑刃滴落,姜恒常毫不?怀疑,若不?给出一个说法,这柄剑下?一刻便会将她的头颅斩下?。

但她仍旧笑着,心情甚至有几分?愉快。她反问道:“你们听不?见吗?”

湛玄没有接话。他向天殷的叛王索要一个答案,不?容许拒绝以及转圜。

“我与拂雪,是宿敌,亦是知音。”谁知,姜恒常却答非所问,自说自话,“相?隔万里,素未谋面,我与她却是神交已久。我知她推行的政策背后远大的筹谋,她对中州局势一知半解,却依旧默契地与我同入局中。我知她日?后定会成为天殷的心腹大患,她也知我要利用她铲除冥神的毒瘤。但我以阳谋迫她入局,她应了;我邀以死换取未来,她也应了。”

姜恒常话音微顿。因为湛玄的剑尖抵在她的眉间,带出了一滴血珠。

姜恒常别开脸,看?着容色冰冷的湛玄与难掩愤怒的宵和。她微笑,再一次问道:“所以,你们真的听不?见吗?”

宵和愤怒,忍不?住想大声质问。湛玄却先一步开口?,道:“听见什么?”

“她的琴音啊。”姜恒常向后一仰,倒入冰冷的河江,“拂雪的琴音,分?明在神舟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上奔涌着。”

……

长夜未尽,天光未晓。

那一天,大地上的生灵都听见了不?知何?处响起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