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夏知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却也不大清楚,只觉那眼瞳如同两枚粉碎的镜子,天底下所有的忧愁都藏在裂开的缝隙里,着令那忧伤近在咫尺,又惶惶然遥不可及。

夏知:“那个……”

小男孩移开了脚,嗓音轻轻地:“……抱歉。”

他嗓音听起来有些低,竟仿佛带些细微的颤动。

“啊,没事啦。”

夏知把一百块钱捡起来,吹吹又擦擦,重新欢天喜地地塞进了兜里,他没怎么在意这个小男孩,转身要走,却突而被握住了手腕

夏知:“……?”

夏知回头看他也就在这时候,他发现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好像要比他高了一头,握着他手腕的手也没有一丝血色,蜷起的指尖苍白而冰凉。

这其实应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这里算是城郊,虽然小学离这里不远,但也得有两公里,而且今天周六,学校是没有人的……就是有人,也不会有小孩来这边玩尤其是,穿着这样贵气的小孩。

他抓着他,也不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他,脸颊苍白,眼尾仿佛竟泛着微红。

夏知扯扯自己的手,没扯出来,他倒也没生气,就有点迷惑:“你干什么呀?”

“我……我迷路了。”过了很久,高颂寒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

他的嗓音仿佛吟游诗人手中勒紧的沙哑琴弦,每一个颤音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酸涩。

他迷路太久了。

交叉的枝叶切碎了扑朔的树影,他的爱人迷失在春夜的月光里,他一遍一遍的在梦里找寻,却总是一无所获,晃动的是那夜的风雨,高颂寒从此再也没有了家。

可是上天有幸……

上天……有幸。

高颂寒攥着夏知手腕的手又忍不住用力了些,小孩一下皱眉,他又条件反射似的放轻了一些:“……抱歉。”

这滋味竟似近乡情怯,是以连话语都要磕磕绊绊起来:“我……我想回家……”

“你……能带我回家吗。”

夏知:“……”

小孩被捏疼了,皱眉瞅着他,半晌,歪了歪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好像在考虑什么似的。

夏知其实也没在想别的,他只是在考虑一些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复杂的现实问题。

这个人老握着他手腕很用力,其实他也不是很在意,他平时上蹿下跳磕磕绊绊还挨打,膝盖天天有疤,再来妈妈的鸡毛掸子可不比这人抓得轻。

虽然他不大清楚,但他能隐约的感觉到,这个小男孩跟他是不大一样的。

夏知不大能说的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非要说的话,就像……宴无微一样……?

宴无微的话,他自己只能意识到“漂亮”,和“和受欢迎”;却需要妈妈告诉他,这个女孩子身上的裙子可以换一整座辣条山,他才能知道“漂亮”与“受欢迎”背后高于所有人的【价值】。

可是眼前这个小哥哥,不需言语,也不需要做什么,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就能令人感到那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不需要任何人告诫,夏知一下就能知道,他不是张意书和李凯峰那样,能和他一起玩泥巴的同伴。

不过,这边没什么人,要是他不帮忙,这个小哥哥是不是回不去了?

可是要帮忙……他还没在水管山上刻名字呢……他夏知征服水管山的事迹虽然不能人尽皆知,但总不能就这么无名无姓呀……

有根水管记住也行啊……

或者把这人送到公交站再回来也可以的样子……

就在夏知佯装考虑的时候,忽而听见一个女人愤怒的叫声:“张意书!!李凯峰!!”

夏知陡然浑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卧槽,是张意书的妈妈!!

“这边工地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也想在井底玩癞蛤蟆是吧?!上回掉井里的亏得不是你!我看你皮又痒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