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指尖轻抚唇畔,似笑非笑。
他黄花梨圈椅中,看尽梨园百态,方才开口打圆场,广袖轻扬间檀香暗度,细腻如绸的指腹将晏献仪腕间的青筋寸寸抚平:“扬州春色虽好,怎及京畿雪梅知寒?裴叔叔可别再拿我打趣儿。”
送走了裴游京,晏献仪兀自回到卧房。
裴游京的一番话,如同春日里的一场疾风骤雨,冲击着晏献仪的内心,他立在窗前久久不语,背脊僵直如松,月白色的中衣映着烛火,映得他眉间时而明亮、时而阴暗,在粉墙上投下摇曳孤影,脸上的阴霾愈发浓重。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
春雨如丝、淅淅沥沥。
“更深露重,且进些羹汤。”何晏君的声音遥遥传来,他擎着剔红食盒挑帘而入,玛瑙碟中的桂花酪与牛乳燕窝羹还蒸着热气。
见晏献仪不言不语,一双玉白的手拨开晏献仪额前垂落的碎发,却见人眼角泛着薄红,何晏君面上满是担忧,轻声安慰道:“献仪,怎的还哭了起来?裴公痴语,何须介怀?”
晏献仪缓缓抬头,目中精光闪烁,坚毅之色尽显,一字一顿地说道:“爹爹明鉴,裴公所言极是!如今我空负侯爵虚名,竟护不得您周全。”
“爹爹请看”他取下壁上悬着的龙泉剑,剑鞘在灯火下折射出一道金光,“唰”得一声利刃出鞘,剑身映出何晏君泰然自若的脸,“此剑虽久未出鞘,锋刃犹可断金!还请爹爹信我!助我!”
何晏君方提着羊角灯转进内室。
檐溜如瀑,雨下得愈发瓢泼,仿若万千银线簌簌而落,打在檐瓦之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何晏君在廊下穿行,他提着一盏灯踏进卧房。
绢纱灯罩在内室晕开一团鹅黄暖意,映亮四君子屏风图后转出的高大身影身影,裴游京神色间,既有几分久候的揶揄,又含着一丝对何晏君的关切,悠悠问道:“这般雨横风狂的时辰,也舍得在廊下耽搁?”
何晏君见裴游京现身,眉眼间盈满笑意,仿若春水消融,“稚子痴缠,多厮磨须臾。”
他快步迎上前去,很自然揽住裴游京的腰,言语中带着几分亲昵:“叔叔可是等得心急了?这半日不见,叔叔心中可曾念着我?”
裴游京听闻此言,嘴角微微上扬,与何晏君亲昵地贴了贴面庞。
二人相携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着一双重叠的身影,何晏君卸珠钗散下青丝,拿着柄玉梳慢吞吞梳理长发,裴游京斟了茶,盏壁贴着掌心试了水温,方才递到何晏君跟前:“碧螺春配荷上晨露,七成热的茶汤,可还入得主君尊口?”
话音未落,何晏君忽以指尖蘸了茶汤,探出殷红的舌尖尝了尝,“尚可……”
窗外雨打芭蕉声渐密,裴游京眼神黯了黯,将茶盏往案上轻轻一磕,抬手拂去何晏君肩头沾的雨珠,指尖顺势拨弄了两下耳垂上悬着的珍珠坠子。
他解何晏君外袍时,指尖总在腰窝处多绕半圈。
裴游京手上动作却不停歇,绛纱外袍沿着肩头缓缓滑落,他动作熟稔地为何晏君宽衣解带,一边忙碌、一边口中喃喃说道:“晨昏定省侍君侧,朝朝暮暮皆相伴,他倒似连体婴孩须臾难离,而我夤夜翻墙作梁上君子,还要替你唱红脸白脸。”
这般侍奉原该是侍从的活计,偏偏裴游京做得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