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着罪渊的,只有死亡。

重重的黑雾弥漫着,这里极其昏沉,比西荒还要昏沉。

一声鸟叫都听不见,无花,无草,无光,甚至连风都几乎没有。

罪渊之底是一条浅滩,蜿蜒着,当中的水是死的,黑色的,不流动了,散发着一股恶味。伏?被困在这浅滩里,滩里有小虫在啃着他的肉,钻进他的血,要把他一点点地啃成骨头架子。

他的视野之内有一具枯骨,干坐在石壁前,已经风化了一半。他看到石壁上刻着一行字,极其古老,写着。

‘唯有千秋知我罪,投身此渊,永不超生。’

伏?的目光掠过这行字,定住片刻,抬头望向罪渊的顶端。

他下坠的地方距离此处,是上十八重到下十八重的高度,相当于从最高的大罗之天直接摔到地面上。

先前伏?只消动一下就能拔地摇山,如今却只能躺在此处,听着血流出来的声音,感受着小虫的啃食。

他回想这数万年生命,很长一段都在西荒里,幽暗孤独,旷古漫长。至于他撞开西荒磐石,驰骋于天地之间,其实不过短短千年。这千年,他成了魔族尊崇的首领,搅出了三界的腥风血雨。

众生对他都害怕极了,听到他的动静就落荒而逃,那些惊惧之下蓄势待发的,是对他的切齿痛恨,是渴望将他食肉寝皮的宿怨。

他今朝坠入罪渊,来世永不超生,这消息恐怕很快就将传遍六界,所有与他有仇之人都将挨家挨户的敲锣打鼓,恨不能大摆宴席举世相庆三百年。

往事在他脑海中如跑马灯,匆匆而过,他回想着,在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是他从没得到过的?堆积如山的宝物,登峰造极的修为,万人仰望的地位,秀色可餐的美食……他想了半天,所有事物都唾手可得,轻易得索然无味。

直到他想起有一样东西,连凡人都拥有,他却没有。

伏?的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狰狞,这是他正在用力爬起来的样子,但是浑身只有脸在使劲儿。

他想起这样东西时,忽然间死得不甘心了。

好比传说中有一种很美味的野果,你平时吃多了山珍海味,对这野果不屑一顾。直到临死之际,你才想起来世上所有人都吃过这种野果,唯独你还没有吃过,甚至,连闻都没闻到过。

是这样的一种具体的不甘心。

可惜,不甘心也没用,他筋脉寸断,瘫痪得太彻底,连一根指爪都动不了。

只能阖着眼,在罪渊里等待死亡。

他身上的玄色龙血流得越来越多,一点点地汇入浅滩。

他滚烫的体温越来越低,身体渐渐地失去知觉,不知那些小虫子有没有努力把他的尾巴啃干净。

伏?感到极度疲惫。

他的身体正在腐烂,正在死亡。

在这意识混沌之中。

罪渊里出现了一道金光。

如同他沉眠于血池时,照在他身上的金色残阳。

伏?缓缓地睁开了眼。

视野之中,罪渊的尽头是金色。

那金色向他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目,最终,照亮了整个阴暗丑陋的罪渊。

来者秀拔天骨,清癯玉立,行走于污浊的罪渊之中,一尘不染,一毫不伤。

对方驻足于伏?身前,垂眸看向他,伏?翻着眼白,向上盯着他。

向下的目光波澜不惊。

向上的目光充满戒备。

伏?想质问他是谁,奈何喉咙被捅穿了,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对方蹲下身,抬起他的颈部看了看,指肚摸过逆鳞,似是在看他的状态。

伏?的逆鳞没被摸过,逆鳞倒生,不可触碰,连啼野都清楚这一点。他顿生恼怒,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被激得控不住地发颤。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

来者一身俊骨,不蓄长发,身泛金光。

难道是……

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