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真人闻言并不回身,也没有叫他无需拘礼的意思,只以沉默的背影应对身后的弟子。
齐云天也不曾露出分毫讶异或不耐,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师徒二人就这么无声地僵持于亭中,唯有远处大浪滔滔之声轰隆澎湃。
“潘成图死了,你可知晓?”
良久,孟真人才淡淡地开口,抛出一句提问。
齐云天垂眉敛目,是恰到好处地惊讶:“哦?竟有此事?”
“他已得罪了世家,自然不能再留在门中,外放到小宗门去做镇守也算是条出路。”孟真人仍不回头,声音平静,像是在叙说一件家常,“谁知离开溟沧不久,便已身死。你以为,此事是何人为之?”
“世家睚眦必报,老师实在无需意外。”齐云天无声一笑,同样平静地对答。
孟真人听得如此回答,终是缓缓地转过身,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青衣舒缓的年轻人有着一张不算多么英俊却端庄得不动声色的脸,眉眼间不曾沾染丝毫多余的情绪,任谁也看不出那双眼睛里映着的,究竟是什么。
齐云天安然迎接着这一份打量,姿态温顺而不动如山。
“既然知道世家睚眦必报,”孟真人久久看着他,一字一句来得缓慢而低沉,“那以后若无他事,便在玄水真宫好生静修吧。”
齐云天闭了闭眼,最后到底安定如常地笑了,低头应下:“弟子,谨遵师命。”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百九十四
齐云天的禁足,就是从这一年的深秋开始的。
旁人早已习惯了这位三代辈大师兄深居简出,并未觉得异样,于是唯有师徒二人才知晓的禁足令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横亘在玄水真宫门前。三生竹林百岁不枯,碧水清潭前的烟柳也亘古常青,而日子,到底这么寡淡了下来。
齐云天有时候坐在地六泉之前的青玉长桥上,抬头看着始终灰蒙得不见天日的云空,细数着岁月的冷漠与漫长。他清楚地知晓,其实那一日浮游天宫之上,自己并没有大获全胜。要磨出锋利的刃,总归会有些东西消磨在刀锋上,表面上的一团和气,也许正是因为伤到了底子。
龙鲤照旧有一搭没一搭地出去撒欢,范长青照例事无巨细地为他送来门中的风吹草动,就连法宝真灵,也偶尔会寻了机会在玄水真宫附近游荡一圈。只是这些,都暂且与他没有了关系。
既然是“静修”,就不该再理外事。
昏暗的天一殿永远不辨昼夜,齐云天躺倒在清寒的卧榻间,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那疲倦仿佛已积攒了许多年了,直到此时才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直不起身,睁不开眼,只想沉沉睡去。
唯一能教他觉得庆幸的,反是张衍并不在溟沧。
那些明枪暗箭,刀光血影,到底在那个人归来前便已告一段落。
这样的念头仿佛有安定心绪的力量,这么想着,空落落的一颗心也还算留有余温,旧伤的复发习惯了也就熬了过去。
唯独修为的进展比之往日,渐渐有了种力不从心。那感觉来得诡异莫名,与以往遇到的窍关都不一样,每每想要琢磨,又无从下手。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也说不定,这些年搅弄风云,满手鲜血,又如何能修出一颗圆润无瑕的道心?
他偶尔想到这一处,那自嘲终是化作唇角温和却也漠然的微笑,枕着手臂睡去。
这样的日子匆促地过去了近五年,溟沧仍是那个溟沧,一切相安无事,不起任何风浪。其实就算再过去五十年,五百年,仿佛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若非十峰山的请帖送到了玄水真宫,齐云天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尚在禁足之中。
请帖虽是自十峰山来的,也用着霍轩的印,不过上面的字迹却小巧清秀,似女子手笔。请帖上言是九月十五,欲在浣月江设宴,招待平都教的长老与弟子。那措辞字里行间有种世家独有的自矜,与霍轩一贯的谦逊格格不入。
他看罢后不过付之一笑,撂在一旁转而继续誊写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