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处灵机稀薄,再难做修炼之用,唯有那雕刻着蟠龙的飞檐色厉内荏,望之还带着些许昔日威严。

此处确实是一个极为隐秘僻静的所在。

齐云天无声踏过幽黑的石面台阶,织绣着行云流水的衣摆悄然扫过地面繁密的刻纹,四下一片漆黑,北冥真水拥簇在他的脚边,温顺而忠诚地蔓向四方。

他一路行至最里间,从容站定于黑暗中。随即,黑暗深处有不明显的气机一荡,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到的很准时。”

齐云天神色平静,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北冥真水却能在这片黑暗中成为他的眼睛,替他分辨这座偏殿的雕梁画栋,高台立柱。邀请他今夜在此见面的人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对方的气机在一瞬间荡进殿中,最后又在高台上停步。

“您也一样。”齐云天淡淡道。

“一定要这样摸黑说话吗?”老人的话语同样如古井无波,一点微弱的火苗直高处亮起,最后被盛在玉案上的琉璃灯盏里,像是一只突然睁开的金色瞳仁。灯火照亮那张苍老枯瘦的脸,眼角额上的细纹如同刀刻,袖口的竹纹葳蕤,“不得不说,你很有胆量。这样孤身赴约,对手是你远不能匹敌的洞天真人,不会觉得不安吗?”

齐云天不紧不慢地步上高台,来到老人的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一条玉案,半盏灯火,那么的从容不迫,却又那么的剑拔弩张。

“颜师叔说笑了。”年轻的修士以看似谦卑实则傲岸的姿态徐徐一笑,“不过前来聆听长辈教诲,晚辈何需不安?若是这般便不安,当年又谈何十六派斗剑?”他顿了顿,抬眼目视着对面那人,笑意缜密,无可挑剔,“不知师叔准备了何等大礼在等候晚辈?”

“我能准备什么?”微光洞天的主人神色散漫,抬手拨弄了一下灯火,让它更为明亮了些,“你的北冥真水应该已经告诉你了,这个地方没有任何陷阱,也不存在什么多余的布置。这里是苏氏的旧地,在旁人眼里避忌的存在。你当初亲手覆灭了那个古老的家族,亲眼见证过这里的衰亡破败,你应该清楚吧,门中的人对这个地方有多么的避之不及。在这样一个地方说话,不需要布置,就已经足够安全。”

齐云天将他的话语笑纳为一句赞赏:“苏氏贪心不足,自取灭亡,有此前车之鉴,倒也足以震慑门中心怀叵测之辈。”

“是的,是的。”颜真人也笑了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苏氏有此下场,实在不值得意外。他们当年驱逐你的弟子,霸占你的洞府时,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会带着人亲手斩断他们一门道途。”

“世上总是有许多周而复始的巧合,是天意,也是理应偿还的代价。”齐云天抬了抬手,殿中四面的北冥真水随之乖觉地回到他的身边。

“苏氏付出的代价是满门尽灭,我很好奇,你这样的人,日后又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怎样的代价?”

“颜师叔此言差矣。师叔犹自端坐于我面前,安然无恙,我这个做晚辈的,又岂能先一步僭越?”

颜真人轻嗤一声:“今夜与你说话真是有意思。人前彬彬有礼堪为表率的三代辈大弟子,也终于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了吗?”

“不敢当。”齐云天好整以暇地一笑,“颜师叔今夜约我到此说话,想来也不是为了等一个三代辈大弟子向您鞠躬行礼的。”

橘色的火苗在这样没落破败的地方愈发显得孤独幽凉,有种伶仃的凄楚。然而端坐两侧的二人却侃侃而谈,仿佛置身某处堂皇的阆苑仙台,相伴身侧的也并非不见五指的黑暗与聊胜于无的灯火,而是明珠璀璨,光华朗朗,将每一处雕文都照得分毫毕现。

他们相谈甚欢,将一切尖角锋芒铺垫在文雅周正的辞藻下,如同裹了华美丝绸的长刀,只等着割裂那层锦绣挑断对手咽喉。

颜真人稍微眯起眼,似在久久打量对面那张年轻却又深不可测的脸年轻人的面貌不知从何时起仿佛就不曾再改变,唯有一身气势渐长,如山岳,如沧海,绝顶巍峨,大滔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