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交到他的手上,镜子里的真灵总是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仿佛嘲笑,又仿佛悲悯。他却只嫌她聒噪。
张衍抬手擦去镜面上的冰雪,却忽然脚下一陷,跌入一片迷坠。
梨花的冷香迎面而来,这一次再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梦境,他真的回到了“花水月”中的小界。
青石小路无声蜿蜒,素白梨花四面纷飞,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只觉得有雨落下。
红衣女童抱着膝盖坐在树下,轻声哼着不着边际的调子。她眉目稚嫩得不谙世事,长发披散委地,身上肩头满是落花。
她自顾自摇头晃脑地清唱,中途意识到有人走近,便偏过头,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张衍停下脚步,看着那张姣好无邪的脸:“是你。”
女孩换了个方向继续偏着头:“你是谁呀?”
“大师兄呢?他在何处?他去了哪里?”张衍大步上前,漫天飞花都被他一身气势震开,“你……”
女孩被他吓得不轻,惊得跳了起来。她抱着怀里的玉匣,踩着一簇又一簇花枝慌慌张张地逃走了。张衍匆匆赶上,却被乱花迷眼。
他大袖一扫,荡开那些纷乱的雪白,余光倏尔扫到一抹熟悉的青色,立刻转头追去:“大师兄!”
他的声音响彻这片天地,却不曾惊动那个立于满树梨花下的影子。
齐云天未曾束发,背对着他,张衍大步上前去拉他的手,掌中却骤然一空。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那片虚无的影像,而“齐云天”却只抬头看着那个坐在梨花枝头的女孩。
女孩的神色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懵懂,笑语晏晏间风情潋滟:“你喜欢他,是不是?我都看出来了。那你们就更不应该离开‘花水月’了。在这方小界里,阴阳混沌,虚实相生,真假并济,可一旦出去了,这里面发生过的一切于你们而言,就都做不得数了。你们什么都不会记得,什么生死与共同甘共苦,可就都作废了。”
“前辈似乎误会了什么。”张衍听着齐云天平静开口,“我对我这位师弟……张师弟是个人才,我也着实很看好他,若是换了往日,必是一枚称手的好棋子,我自然也属意好生栽培。可惜,我这师弟心思也多,笼络起来确实也棘手得很,总归要用些手段,才能让他在等危险难测的地方替我卖命。前辈修行多年,难道不知,皮肉交合,有时未必是情之所至,不过也是点惑人手段罢了。”
张衍一愣,还未待他看清,那个影子便蓦地散了。
他茫然四顾,才发现齐云天的身影随即又出现在了另一处。这一次,他甚至还看见了“自己”。
“自己”被安顿在树下沉沉地睡着,而齐云天正坐下身,与面前的女孩耐心开口:“我受同门师弟之托前来魔穴救他,本是无心之举;但今日我决意要带着他一并离开此处,却并非只是因为同门之托。”
女孩这才点头,又聒噪地说了那许多关于祭炼法宝的话,张衍一句也不曾听进去,只出神地看着那张停留在过去的脸。
“你不会忘的。祭炼了‘花水月’的你,是不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的。会忘记的,只有你师弟一人而已。”女孩又露出了那样依稀讽刺的笑容。
齐云天却仍是淡淡地,在棱花镜上书写下自己的名字:“那样也好。”
那样也好……好在哪里呢?张衍向着那张脸伸出手去,却又在即将触到的瞬间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