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深一口气,抚过画纸,最后一次看罢这幅丹青,长袖一拂,将画卷收起。
眼前的墙壁倏尔便空荡了下来,只余下一块色彩黯淡的印子。他随手一挥,铺展开一卷未曾着墨的白宣,狼毫蘸墨入手,偏偏又无从落下。
张衍觉得自己几乎是疯了,他的思绪从未像这一刻那么茫然而凌乱。他只觉得那幅画不该再看,那并非什么光辉的见证,而是齐云天旧日的疤痕,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唐突冒犯。但他又觉得,总该有什么来取而代之,总有什么能抚平那些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伤痛,总有个人该向他伸出手去。
笔尖一滴墨就要滴下时,他终是用力落笔,借着此刻的缭乱心绪,书下四个大字。字字遒劲,意兴飞扬。
上清天澜。
张衍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只是思及齐云天,最先想到的竟还是那无边无际,接天而起的千江万水。他很少刻意去分辨什么声色表相,美丑皮囊,可他却莫名地认定,这世间再无谁能比得过那个人御水而来,踏水而去的英姿。张衍很清楚,自己对齐云天绝非是寻常人对这位三代辈大师兄的仰望,因为他也从来无需去仰望,齐云天仿佛总是在一个与他持平的地方遥遥立着,且只有在看向他时,眼中仿佛才会有多余的色彩。
张衍将那幅才题下的字高挂于墙上,只觉心头豁然许多。沉思间,殿外响起商裳的禀告:“老爷,丹鼎院周掌院遣了人送东西来。”
张衍自内殿走出,商裳正恭候在廊下,旁边还侍立着一个身着丹鼎院道服的童子。
“张师兄,周掌院命我给师兄送来开春的新茶,暂且聊表心意,祝师兄荣登十大弟子之位。”那童子不敢失了礼数,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方白玉匣,“周掌院还说,师兄若何时得了空,他自当在丹鼎院温酒以待。”
“恩师实在是客气了。”张衍人前还是恪守着弟子之谊,双手接过玉匣,“请转告恩师,我不日便将赴丹鼎院问安。”
童子喏喏应了,这便往回复命,商裳亦是行礼退下。
张衍拿着那玉匣重回内殿,径直踏入小壶镜中,快步登上竹楼,重新在齐云天榻前坐下。他打开玉匣,拂开面上的细碎茶叶,取出了藏在其中的小盒周崇举办事素来妥当,收到他书信后,便遣人送来了这医治齐云天旧伤的药膏。若是用仙家术法加密,有心人一探便知,难不保生出什么事端,偏偏是这等最不入流的障眼法,反而最为稳妥。
齐云天受秦墨白责罚一事本就不宜张扬,更何况旧伤复发……张衍念及在齐云天记忆中所见种种,心知齐云天不愿旁人知晓此事,是以给周崇举传去的书信中,也请他在几位洞天前对此事缄口不提。
张衍自忖这番安排极是稳妥,又庆幸齐云天的旧伤用药周崇举亦有负责,否则此刻,还真是难以对症下药。
他揭开齐云天的衣襟,看着那道随时都会皲裂的狰狞伤口,想起这人当初被世家折辱到那等地步,心中发狠,几乎要捏碎药盒。但随即他仍是稳住心神,蘸了药膏缓慢涂抹在那伤口上。
齐云天虽是昏迷,但他动作仍有意识地放轻,错觉般竟生出一种暧昧的亲近。
张衍万万没有想到在此刻那种莫名的,近乎不讲道理的亲近感又来了,每每接触到齐云天,他都会产生这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那感觉……真可笑啊,就像是飞蛾发自本能地去扑向火焰,不是自取灭亡,而是真的企图拥抱温暖。
真的会是温暖的吗?这样一个已经冷下了心肠与肺腑的人,真的留有余温吗?
光是这么一个念头,内心居然真的起了波澜。
不是不意外的,原来这个人的雷霆手腕来得远比他想得要狠辣;可也不是不唏嘘的,看着这个人一步步在艰难险阻间走来。
张衍咬着牙告诉自己,这个人太过危险,太过捉摸不透,自己可以礼敬他的身份,却不可以靠近这个人。
但他竟然还是想试一试也许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也许又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人端庄皮囊下的那颗心,是否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