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2 / 2)

又过到二零一八,初夏,方昭质生日当天,同居人搬出他的公寓,为期一个月的亲密关系也就此结束。来之不易的休息日,方昭质不甘于回医院加班,却又无事可做,只得冒着阵雨上街闲逛。他给自己买了蛋糕,又在宠物店预定了一只小狗,白色的拉布拉多,他只是路过,却莫名很喜欢它贴在店门玻璃上的相片,忍不住收起雨伞,把门推开。三天之后它会经历各种检查,被狗舍的人送到他的门前。晚餐是独自吃的,没有回信息,挂了很多个祝福电话,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回家了,也没有动那蛋糕的胃口,他拎着雨伞跟盒子去乘地铁,就在三里屯旁边的团结湖站,从扶梯后面绕过去,他习惯在人最少的站台末端等待,却没想到会有一场偶遇。

李白戴着耳机,模样很好认,耳朵上钉子更多了,那股子神经质并不比六年前沉稳多少,只是穿得没以往那么寒酸,那件OFF-WHITE卫衣如果是真货,方昭质还有件一模一样的。

李白在玻璃屏幕门里警惕地看着他。

“准备去机场?”方昭质也瞥着他的行李箱。

“故宫。”

“故宫?”

“有片场。”

“这样啊,”方昭质看到他挽起的袖口,以及袖口下的手臂,那些伤痕还在,“最近几年过得还不错吧。”

李白不再回答了,咬上自己的唇钉。地铁呼啸着停下来,滴滴滴开门,离末班车还差两班,他们却都没有抬步跨入车厢。

“对了,以前没机会说,512那年我在实习,去汶川援助了两个月,”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方昭质又道,他觉得这很有可能是自己跟这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其实看到过你。”

李白仍低着头,静静站在那儿,但方昭质可以断定,他正在听。

“你是志愿者吧,我看你穿的红马甲,余震受了伤,就在我们站包扎,完事了居然还不肯走,还要在震区留着。当时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是杨剪的弟弟。”

李白轻轻“哦”了一声。

“你是怕他在那边支教吧,”方昭质笑了,“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回李白答得迅速。

“我在找一个人,把他找到了,杨剪才会过得好,”他侧目望住方昭质,竟然很真诚,也有点无助,像是种憋闷太久的倾诉,“不找到我就不会和杨剪见面了。”

“你准备去哪儿找?”

“山里。长江以南,或者云贵川。”

“难找吗?”

“难。”

“他知道吗?”

“不。”

“如果那个人对杨剪来说很重要,你可以告诉他啊,”报站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方昭质莫名心悸,他觉得李白果然是疯的,他也不得不放大声量,“我觉得他会和你一起找的!”

李白愣了愣,睁大双眼,凝固起一种藏不住的怔忪,“谢谢你,方医生。”他低声说,然后哭着走了,走到一个站门之外,背对着方昭质,等门打开。

地铁在几秒钟后到站,伴着一阵风,它被挤压在隧道中,尖锐地呼啸。方昭质的刘海被吹了起来,他闭上眼,久违地感受它。的确,他在想杨剪,也只是想想而已,是不是有人已经被这阵风搅得大陆和海洋都偏离了经纬。或许自己那位师兄本身就是无解的咒,在许多人身上经过,刻下无解的痕,而想要咒语真正灵验,似乎总是需要一份心甘情愿的牺牲。

手里蛋糕散出的甜香又让他想起那盒杏子。有的很甜,有的并不,本就是过季水果,它们大多数来不及成熟就被搁进冰箱,从此就彻底丧失了被阳光晒出绯红的权利。也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杨剪在他的手机上打下一个数字,0,屏幕上荧光的点都纤毫毕现,而他已无法记起那时吵闹的Catino响的是什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