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对表面师徒,这点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不过,我却要提醒你一句,正德洞天要替掌门老师扶植棋子,也未必要选自己门下。选一个出身不高,需得洞天作为倚仗,又在门中颇有名望,可领法旨行事之人岂不更好?用起来还可博一个不偏不倚的名声,他日不愿用了,弃之也无伤筋动骨之患,横竖他们从不愁手中没有棋子。你是第一个,那张衍便可能是第二个,若是这张衍也教他们不能满意,那还有第三个,第四个……而你,齐师侄,你若没有了师恩的庇护,没有了掌门老师赐你的这重身份,你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坐镇玄水真宫,自觉自己稳操胜券吗?”
他借着略微摇曳的灯火好生注视着对面的年轻人:“你借了大势一手扶植张衍上位,想一子将死世家。只可惜到底还是你的老师师祖道高一丈,转头便吃了这枚子,为己所用。他们之前留着你,不过是因为无人可用,待得他日,这张衍在魔劫中立下大功,便是将你这位置取而代之,只怕也无不可。你犯了上位者最忌讳的错误,你给自己亲手树立了一个难以抗衡的敌人,当真不怕吗?”
“怕?”齐云天此刻的笑意稀寥,却也骄傲,仿佛一场雨猝然落下,而在走过千山万水的人眼中,这不过是一点水染尘埃的景象,湿透了衣角,却溅不到心上,“晚辈不似师叔这般精通棋道,这话实在教人云里雾里。晚辈只知,张师弟身为十大弟子首座,效命的乃是溟沧一门,而非谁一己之私。如今魔劫当前,掌门师祖既然觉得张师弟可担此大任,放权与之,乃是情有可原之事。至于棋子么,呵,张师弟此人,早在多年以前范师弟便曾评价,此子只可由之,不可制之。此言不差。
“至于颜师叔问我怕不怕……”他一字一顿,含笑间似有千刀万刃,能斩一天风雷,“死过一次的人,什么也不怕。”
齐云天望向那张老态横生的脸,他的目光中某种情绪开出了一瞬间的古艳:“我敢用张衍,那便敢信他。”
短促的词句掷地有声,玉案上的火苗微微一颤。
意料之外地,对面竟是响起了击掌声。老人拊掌大笑,可那笑意中竟带着教人不寒而栗的古怪,乃至于夸张做作。他仿佛极是满意这个答案,眼中的狡诈与得意毫不掩饰,竟仿佛大获全胜。
齐云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脊背生寒,那一刻依稀只觉自己落入彀中。
“你果然相信他。哪怕那么值得猜忌,那么值得动摇,你仍相信他。”颜真人的声音放得极轻,口吻巧妙,像是咬着猎物的咽喉,“齐云天啊齐云天,你竟也有今日。旁人都只道你这三代辈大弟子如何的德高望重,选贤用能,谁能料得到,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与那张衍,有帷薄私情罢了。”
火苗有那么一瞬就要被无声的气势压得灭去,却又在残存一线的时候得以苟延残喘。殿内忽地一暗一明,齐云天的脸上笑容未敛,却似霜寒。
“你可是在想,我是如何得知的?”颜真人欣赏着他此刻动也不动的姿态,却仿佛能从这平静的皮囊下看到惊涛骇浪的仓皇,“你藏得很好,实在很好,谁都自当你不过是赏识那张衍,这才拔擢于他。可是啊,这世间许多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老人衣袖一扫,一方泛黄纸笺娓娓飞落在齐云天的面前。
是一纸书信,显然早已有些年头,上面的笔迹意兴飞扬,狷介而傲岸,带着藐视天地的轻狂,字里行间却又是年少时说不完,道不尽的婉转缠绵。
――“贻我三尺竹,还君半亩林。传我一纸书,报君百年心。二月春尚早,远道草犹青。燕子亦双双,我独不见君。迩来天地客,问道终须行。飘然两处别,一别至如今。愿裁九州春,补君芳菲尽。愿摘青天月,照君一江明。昔年风波恨,恩仇自当平。”
齐云天的目光落在书信的落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