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想不出该以何姿态,以何面目应对这样一场谈话。
“我还听说,当初十八派斗剑之前,洛清羽洛师兄甫一离山,周用便去了玄水真宫,不日他就寿尽转生。大师兄,可有此事?”
齐云天微微眯了下眼睛:“是。”
张衍点了点头,他的平静来得毫无道理,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便被那漆黑的瞳色淹没了:“所以,洛师兄与那周用之事的流言蜚语,当初也是大师兄放出去的,是吗?”
齐云天终于有些惊讶了,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许多事情远非质问来得那么简单。张衍站在那里的姿态真是从容,这样缓慢而游刃有余地与他一问一答。他不知道张衍是如何得知那样陈旧的隐秘的,可是那也不重要了,他已经知道了。霎时间满地月光亮出了刀刃,寒光凛凛,迫在眉睫。
一颗心仿佛忽然就不跳了,这才是真真正正地平稳了,安心了,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是。”他又一次重复那个答案。
是了,是了,其实根本不需要其他多余的字眼。这个人也并非是为了确认什么才开口提问,他只是以这样询问的姿态,来告诉自己,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大师兄好手段。”张衍镇定地赞许,“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收服了一枚死心塌地的棋子。”
齐云天忽然觉得呼吸被扼住了,明明他已经做好了从容以对的准备,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走投无路。他听到了什么?这个人说他,好手段。就和他的老师,他的敌人们陈述他的狡诈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张衍吗?真的不是别的什么,披了这样一副皮囊的鬼魅?五内俱焚,六神无主,原来全都是因为一无所有。
他的目光开始变了,他发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自己放低姿态去扶植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起,这张太过俊朗的面孔竟也失去了熟悉的轮廓,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嘴唇……这些本该是无数次描摹过,抚摸过,印证过的存在,为什么会显得如此不确切?
那个在“花水月”里为他赴汤蹈火的年轻人已经被搁浅在了记忆里,那么那个在四象斩神阵前接住他的人呢?那个每一次都能来得如此恰好的张衍到底去了哪里呢?
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十大弟子首座张衍。他已经无需自己如何放低身份,他已经站到了一个与自己齐平,乃至更高的地方。所以才那样陌生,陌生得令人发指。是他亲手造就了这样一个张衍。
“是什么时候?”齐云天终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明明意识都像是虚浮着,可是他不能承认,承认了就真的输了,“……你知道的这些。”
张衍闭了闭眼,仿佛不希望自己说出太过用力的句子:“很早以前。早到,大师兄无法想象的时候。”
齐云天微微打了个寒颤,这一刻他竟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寒冷。那冷意是从心底蔓起来的,大雪纷飞,冰封千里,一寸寸冻结血脉。很早以前……是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自己竟然一直懵然不知。
百般提防,万般警惕,却从没想过,知晓了一切龌龊的人就在枕边。
何其讽刺。
“张师弟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却能忍到今日才发作……”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找到某种能支撑着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力量,可是他找不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能被他引以为支撑的人,就是此刻质问自己的人。他唯有轻声笑了起来,他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表情能让他离开这一刻的狼狈,“委实不易。”
张衍终于想,原来他们之间终于还是到了这样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