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盘绕的立柱,立柱上刻画的异兽鳞爪飞扬,顺着龙脊摸索而下,从后爪到龙尾,一共三百四十三枚鳞片,与记忆里的数目分毫不差。

这里真的是他徘徊了许多年的玄水真宫,可是他怎么会回到这里?

这样的疑惑有一瞬间作祟,但他转瞬便按捺了下去。从刚才起,勉强抱元守一的心就失了苦苦坚守的平静,此间变化,大约也正是因为他一时疏忽,心绪凌乱的缘故。既然如此,那便更不能让自己被困顿与不解所压倒,眼前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虚假的幻象而已,只要探究到其间演化的源头,便可轻易破除。

思绪至此终于重回一线清明,他略微宽心,向着殿外走去。北冥真水不知何时也回到了他的身边,温顺地相伴于四周。

殿外所见之景也与自己的记忆重叠得严丝合缝――三生竹林蓊郁长青,地六泉上玉桥横跨,月色之下的玄水真宫静谧而肃穆,是千百年前便已积攒下来的威严。

然后齐云天看见了自台阶下走上来的张衍。

这样一个凝定的夜晚,好像唯有这个人才是鲜活而真切的,披着皎皎月色,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

“……”齐云天目光动了动,将唇抿得更紧了些。虽然意外,但也并非没有准备。

是的,准备。命运第一次来袭的时候,他猝不及防,于是狼狈地败下阵来,输得一塌糊涂,但他绝不会输第二次。

无需动摇,也不必思虑太多。这一切仅仅只是转眼云烟的幻象,实在不必将心绪耽搁在此处。他静静地打量着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这个幻境里,他可以默许自己再多看他一眼。但也就这一眼,无论这个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那都是虚无的假象,断不会……

“老师出关了?想必一切顺遂。”面前的黑衣青年向他打了个稽首,如此说道。

齐云天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抬手扶住额头:“……你叫我什么?”

张衍被他反问得似有几分糊涂:“老师?”

“……”

齐云天放下手,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此刻也同样陌生得可怕的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所有的平静与镇定全都被打碎了,胸膛里的那颗脏器疯狂地跳动着,拢在袖中的手都开始颤抖。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会……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人,这个人,他到底是……

“您还好吗?”张衍显然注意到了他一瞬间骤变的脸色,上前一步,习以为常地扶了他一把。

齐云天能感觉到手臂处传来的力道真切而有力,然而他却蓦地振袖,挥开了那只手。北冥真水澎湃而起,遮蔽了半天月色,秋水笛在手中化开,直指那个年轻人的眉心。

然而张衍却不避不闪,只冷定且平静地立于原地,迎上那近乎锋锐的气机。

秋水笛生生止住,齐云天看着那张脸,死死地看着这个张衍,想要寻得一点破绽,可是他只对上了一双记忆里的眼睛,那眼睛里映着滔天大浪映着他。

“你……不怕?”齐云天终是沙哑着嗓子开口,将全部情绪统统压下。

张衍面对着秋水笛,只从容一拜,却又是少年人掩不住的骄傲:“弟子虽不知老师何故动怒,但老师若有何指教,弟子都自当领受。”

“你不是我的弟子,你……”齐云天冷笑出声,却只觉得胸口一窒,心绪的起伏竟一瞬间抽干了他全部力气。他有些站立不稳地栽倒下去,却被对面那个他不知该如何定义的年轻人稳稳捞住。

意识浑浊的最后,他看见了张衍袖口如水的衣纹,那确确实实,是玄水真宫门下的道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