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薏怔了下,低头一看,地上一点一点深色的痕迹晕开来,热热黏黏地粘在砖上。
她试着擦掉,越擦越多。眼睛在漏雨。
下一刻,她突然失去所有力气,脸埋进臂弯里,发出一声哭腔。
肩膀一下一下地颤抖,像撑了太久的纸袋子终于被破了一角。所有藏不住的、压下去的、拼命维持的,全都顺着那个口子漫了出来。
她努力压着,捂着嘴,蹲在桌案后,不让自己发出动静。
可还是止不住,眼泪一滴一滴打落下来,砸在掌心,烫得皮肉发颤。
他怎么会死。
哪怕他疯,哪怕他撒谎、威胁、操控、死缠烂打,一次次闯进她的生活。
他都不会死。
更何况他已经改好了,她亲眼看见他学着克制、藏起占有欲,好好回宫、活着,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是不是有人害他?
是不是他在骗她?
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都裂开一条口子,过去的回忆便像是爬虫从那道缝里钻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难过的、羞耻的、痛苦的、温柔的,带着潮湿的气息,一丝一缕从脑子里爬满全身,拢着她,吞噬着她。
从青溪山初见那浑身死气的少年,到清和院里把她困住、逼她动心的太子,到失忆后诱骗她爱上他的皇帝。
他一步又一步,把自己缠得那般紧,像是扯不断的蛛网,怎么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掉?
昨夜一夜难眠,她还在心里安慰说不定又是他的哪出戏,说不定他又在算计什么。
可现在,新皇已经登基,堂堂遗诏贴在门口,他甚至连皇位都不要了。
钟薏撑着地慢慢坐起,泪还没擦,脸色白得一点血色都无。
身体是空的,气是冷的,眼前模模糊糊,像什么都罩了一层雾。
她突然想起他走的前夜,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像遗言一般。还说若她不想一个人,便找个人陪着。
她当时只觉得心冷,气到失控,因为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推开她。
却怎么也没想过他竟是真的要走了。
可现在回头想……那时候,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心口一阵窒息涌来,她哭得喘不上气,像是有一根线从她身体里硬生生抽出去,断口还留着钩子,倒钩嵌肉。
她把自己塞进匆匆流过日子里,一点空都不留。第一封信来时,她连信封都没碰,落了小半月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打开。
与其说不想,更不如说不敢。
他过得不好,她会难过;可他过得太好,她心里也会难受。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很自私、很恶毒,所以连说出口都不敢。只能把那些酸涩咽回去,用忙碌和沉默把它压住。
可现在一瞬间,所有没来得及说的、没来得及做的,全都反扑回来,像一窝窜出来的毒蛇,撕咬她的心、眼、舌头,让她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如果她肯回一封信,哪怕只有三五字
如果那天她早起一点,送他出门
如果那晚,她不是摇头,而是点头
会不会,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
下午,钟薏便循着地契上的地址找过去了。
主街两旁尚有残雪,风一吹,积在屋檐下的冰渣簌簌往下落。
她踩着湿滑的石板,沿长巷一路走过去,路过那座气派的府邸,朱门高墙、檐角飞扬,挂着将将完工的红绸,一眼望去,几乎让人忘了来意。
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脚步未停,直到巷尾才在那间新起的药楼前停下。
门匾刚上,还未题字,整栋楼收拾得一尘不染。黑石铺地,药柜排列整齐,檐下连瓦缝都不见灰。
她刚踏进去,门边的几个小厮披着红巾子,像是早就等着似的,迎了上来,朝她作揖:“掌柜的。”
屋里药材、方册、茶盏,全都备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