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他,她仿佛重回故乡的滨海小城,闲来无事,便围观邻居捕鱼。
大网收收放放,其实和填色并无二致,动作在重复中酿出禅意,汇聚在眸中,更是一种实打实的精神治愈。
就这么看着,仿佛心里每处阴影,都被慢慢地,拉直抚平。
“等等。”
意识在漂浮般,万姿放松下来,几乎昏昏欲睡。
可等梁景明补完头发,她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能……?”
她小时候都不怎么打扮,读大学之前,的确是齐刘海短头发,跟他画的极为相似。但她并没给他看过儿时照片,而且小女孩造型明明很多种,双马尾、羊角辫、披肩发……
他怎么能猜得那么准。
除非
“梁景明。”
嗓音骤然变柔,抑扬顿挫而慵懒。可配上连名带姓的叫法,无端端令人后颈发凉。
困意彻底没了,万姿似笑非笑。
“你是不是偷看过我的内地身份证?”
“……”
只见屏幕里的人,笔头动作一顿。
简直像拆家拆到忘情,一抬头发现有人旁观的小动物,瞟了她一眼,他又急急转开目光。
声线轻得近似诚恳,可已有藏不住的心虚漫起。
“……没有……”
“没有个头!”
万姿的身份证,是七年前办的。
那时她高三,像所有尴尬期的同龄人一样,她正忙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被母亲和学业压迫着忽视外貌。过劳肥与婴儿肥并存,穿宽松校服戴黑框眼镜,模样比起樱桃小丸子更像四喜丸子,还点缀几粒芝麻般的青春痘。
如今回首,记忆还能叠上怀旧滤镜,但随身携带的浅蓝小卡片却不能。高清镜头是最如实而残酷的耻辱柱,永远钉牢她曾经的原生态嘴脸。
在这世界上,似乎用一寸照衡量外表最为公允。
美貌少女拍出来是清纯,普罗大众大都呆滞而蠢。
“不是,你怎么会知道啊……”
越想越头皮发麻,倒也不是真生气,万姿按着眉心,只觉得哭笑不得:“我那时候好丑……”
“上次我们拍合照,你让我放张在你钱包里,就刚好看到了。”
屏幕另一端,梁景明俯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小书,在成叠书签似的纸片中抽出一张。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秒映入眼帘的,便是她高中时期的青涩圆脸
半举起拍立得到她面前,他还不由自主微眯着眼,微勾唇角。
“哪里丑,明明很可爱。”
万姿鸡皮疙瘩一下子都起来了。
摸到电门般,羞耻感一路从头盖骨窜到脚底板,什么伶牙俐齿猝然抛之脑后,她只剩捂脸尖叫着起来。
“……梁景明你混蛋!拍我身份证!盗取我个人信息!你犯法了知道吗!”??\0⒌。⒏⒏[⒌`⒐,0
“……啊?”
真被她的恐吓噎住,他埋头端详片刻。又自证清白似的,老老实实举起照片,凑到镜头前
“我那天随手拍的,没有拍到号码什么的。”
之前去海洋公园时,她的确买了太多一次性相纸,懒得再带回去,便要他当日拍完。
所以那天,她被他记录了很多琐碎瞬间。指着游弋的鲨鱼,回眸莞尔一笑;用扇贝壳遮住双眼,又抿着嘴拿小剪刀破开蟹钳;又或者倚在酒店窗前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看夕阳,看它们翻涌渐变。
她一直没管那些照片去了哪里。
没想到,他都有好好地留着。
“扔掉。”
不是没有心软,但万姿实在瞥到那张拍立得就眼晕。十八岁的自己正对镜头,一脸未开化又不自知的书卷稚气,晃得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黑历史本来就够不堪了,如今还被梁景明拿捏在手里。
“扔掉,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