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只怪这司刑监味道太大,明心身上的血腥气便被掩去,竟致无人察觉。
裴恕踏前两步,忽转首,沉声吩咐:“来人,把绿漪单独关起来,派几个人守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离。余下人犯,尽速收押。”
众人俱皆应诺,分头领命而去,司刑监那满是怪味的院子里,登时便是一阵忙乱。
浓夜笼罩,天空中一片昏暗,不见星月。
阔大皇城中,这些许的混乱,便如细篙入水,只搅动起一丝微澜,很快便又被浩荡水波淹没。
或许,会有那么几个人,记得发生在今晚的这些事。
然于更多人而言,这也不过就是个平凡的中秋之夜,冷月尽、夜色浓,天凉好个秋。
而若再放眼尘世,譬如草木之荣枯、命运之穷通、生灵之来去,这些于个体而言大到无边之事,亦不过一粒芥子罢了,微不足道得很。
当曙色冲破阴霾,将一线碧空展露于天际时,应元嘉帝急召而来的陈滢,见到了明心的尸体。
彼时,她的脑海中,便作如是想。
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尸身。
明心,这个野心勃勃、每一分钟都在算计的女子,此刻苍白得如一张薄纸片儿,平躺于木榻,神态安详,似陷入沉睡。
一尸两命。
明心身怀有孕,死于突发性小产并大出血,太医赶到时,她已然陷入深度昏迷,虽经施针灌药,到底没救得回来。
第638章 衰草连天
“如此大量的出血,我记得前些时候也曾见过。”陈滢抬起手,将白布覆上明心的脸。
尸检已经完成,没有发现致命外伤,可是,也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
毕竟,这世上有如此多致人死亡地方法,外力侵入只是其一。
裴恕抬头望她,剔透的瞳仁里,沉了一丝疑惑。
“你说的是哪一宗案子?”他问,上前两步,替陈滢拉开殓房的大门。
菲薄的曙色扫进檐下,青石板路上结了霜,道路两旁种了几株木芙蓉,如今早是残叶凋萎,枯枝上亦挂着霜迹。
陈滢跨出门槛,转上朝东的那条石径,清清冷冷的声音,似亦沾着秋日晨露:“是香山县主中毒案。当时,香山县主也是大出血,初时我们都以为是天葵,后来经高人查证,方知是有人投毒。那投毒者至今未曾查明。”
停了一息,她又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这案子也大可以请那位高人帮忙,他是东宫僚属,叫做管耀,你可能也认识。此外,我们或许也该去问一问长公主。我猜她可能查到了些什么。”
否则,也不会一夕之间,便死了那许多宫女丫鬟。
陈滢在心中续下余言,抬起头,望向东边的天空。
晨雾正渐渐散开,鸭壳青的天幕下,压着一角蓝灰色的云,掩住半轮红日。
“太阳要升起来了。”她转首,看向身后的停尸房。
灰白色的石屋,平实朴素,即便朝阳洒下,亦不能洗去它骨子里的阴沉。
陈滢有片刻的恍惚。
却不知,在离开人世的那一瞬,明心在想些什么?
她有没有想过,她将会死在一个陌生的、充满腐烂气息的地方,周遭连个亲人也没有,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甚至没有机会留下遗言?
如果有,她又想说些什么呢?
她不曾达成的心愿?还是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抑或是对这尘世的眷恋?又或者,她会说出某些事的真相?
这一切的一切,皆随着她生命的消亡,而成为永远的谜题。
陈滢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坦白说,她并不喜欢这个野心极盛的女子,对其做法亦很不认同。
然而,那到底是一条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倏然逝去,总不免引人感喟。
陈滢犹记去年秋天,明心过府送信,着一身鲜丽的红裙,意气风发,好似将一切握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