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跟我提过,她生我的时候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出生,她便先给我起了表字‘容安’,‘琛’这个名反而是后面才起的。这次,那些流寇所说的那个叫容津岸的大官,姓容,我又有表字‘容安’,他会不会真的是我阿爹?可是他明明活着,阿娘为什么又说他早就病逝了?”
“既然叶娘子这么说,容安的疑问,等见到她了,当面问她,好不好?”
佟归鹤勉强挤出了慈爱的笑意。
他的心拧成了一团,要对一个这样的孩子撒谎,竟然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
叶琛老成聪明,却不失纯真善良,若他日后知晓这是谎言,又将如何?
“佟大哥……阿娘她,她眼下还在应天城里吧?”叶琛眨眨眼,咽下了口中的津液。
他屏住呼吸,羞赧万状,难以启齿地,挤出了自己的请求:
“可以……带我去见她吗?”
佟归鹤心想,在,她在。
她不仅在应天城中,而且就在你爹的身边。
你爹出身寒门,又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我的命是你的爹娘一起救下的,你爹为了你娘,明知我的心思,还是救了我。
他们昨晚……一定已经重归于好了吧?
很快就会携手至东流,一起把你带走,你们一家三口团圆。
“你阿娘她没事,”这一次,佟归鹤的笑更加自然熨帖,“今日吧,应该也要动身回东流了。”
叶琛听出了佟归鹤的拒绝,再不能勉强,眨了眨眼,纤长乌黑的睫毛颤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佟大哥,你的爹娘到应天找你,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回东流?我搭他们车子的时候,他们片刻不停连夜往东流赶,真的真的很担心你。”
佟归鹤的心头又是一揪,愧疚丛生,酸酸涩涩地苦。
他兀自摇了摇头,低声:
“这次他们来得匆忙,准备好好在应天游览一番,我大难不死,想一个人在外面逛逛,再回东流……容安,你愿意陪我逛几日吗?等我们返回东流的时候,你阿娘差不多也刚好到。”
佟归鹤是叶琛的救命恩人,他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叶琛又哪里能拒绝?
这本来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知道娘亲平安无事,玩心便也起来,欢欢喜喜答应了。
***
东流在应天的西南方向,从应天至东流,可行水路,沿长江溯洄而上,比行陆路要慢上几日。
佟归鹤与叶琛一大一小,至应天城外的码头,上船。
叶琛既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船,纵然头悬着教养,也实在难以抑制男孩的本性。
船舶大过马车数倍,光是高高怂起的桅杆和船头,就足以令叶琛两眼放光;行船和行车截然不同,乘风破浪,逆流而上,多有豪迈壮阔之气,荡胸生层云。
叶琛趴在船舷上,从日正看到日落,任江风将小脸吹得发干,船头的探灯高高挂起,壮阔的江水变得黑漆漆深不可测,他才依依不舍地进船舱休息。
这个时节,刚过八月十五的中秋,还未彻底褪去暑热。
白天的时候,叶琛总是半步不离船舷,两岸的江景变化多姿,令他目不暇接,心意激荡,忍不住和佟归鹤讨论起那些,自己只在书本上读过的诗句。
佟归鹤不由想起中秋宴的时候,叶琛的生父容津岸,用苏词和柳词嘲讽挖苦他,将他驳得颜面扫地,几乎无处遁形。
与叶琛再论,这稚童虽只有六岁,然满腹经纶,佟归鹤半点不敢轻视。
两人初谈及“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①”和“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②”,各自感叹不太应景,又说到“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③”的凄凉哀婉;
而提到诗仙的那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④”之描写眼前的壮观景象恰到好处时,佟归鹤忽然想到了什么。
“明日,行船将路过太平府当涂县。诗仙一生遍游天下,曾七次游历当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