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采薇噙满了泪,金豆子扑簌簌地掉。
这世上再没有比阿爹对她更好的人,阿爹是最好的男人。
“什么太子侧妃、良娣良媛,姑娘家争风吃醋、谄媚邀宠,不是你的鸿鹄之志,系恩荣在男人的床帷间、裤腰带上,也不是我叶家女该做的。”
“他日太子继承大宝,就算你宠冠六宫又如何?能有‘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①,自然会有‘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②。君恩难测,太子的生母何氏,出身宫人,虽被封为平妃,但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太子几面,六年前含恨而终,陛下是如何对她的?”
“有宠无宠,又有什么区别呢?采薇,爹不想看你做笼中金雀,在深宫中蹉跎半生。”
对,阿爹对她了如指掌。
可是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怎么可以再付出沉重的代价?
叶采薇忽然想到:
“如若女儿迅速嫁人呢?莫说东宫储副,就算是当今天子,礼法之下,也绝不会做出君夺臣妻这样的事来……”
“为了躲避太子,让你陷入另一桩婚姻的泥潭?”叶渚亭用手背为她拭去唇角的泪水,“采薇,阿爹也不会这么做。”
“早先为了让你远离朝堂纷争,阿爹没有问你的意思,就做主为你定下了六皇子。谁知六皇子根本不值得托付,你的婚事也暂时耽搁了下来。”
这是第二次叶渚亭与叶采薇谈起她的婚姻大事,上一次,还是去岁叶采薇已经和六皇子闹僵,主动来跟叶渚亭承认错误的时候。
但叶渚亭没有批评她荒诞逾矩的行径半句,反而出手为她在六皇子面前挣足了颜面。
“放心,阿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即便顶住全天下的压力,也一定会让你嫁给心仪之人。”叶渚亭没来由地长叹,又忽然想起什么:
“你说你想要嫁人躲避太子,可是……有了意中人?”
叶采薇心尖一刺,没想到叶渚亭将话拐到了此处。
当然,她当然有倾慕心仪的人,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但容津岸是块永远也捂不热的、凉薄的石头,他分明知晓她的心意,却从来以冷漠回应。
叶采薇凝泪不语,身子发颤,叶渚亭摸了摸她的头,再不说什么。
父女二人相对静默,好一会儿,叶采薇离开书房,在门口见到烟柳。
烟柳的托盘里是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她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太子大张旗鼓送贺礼的事给整个叶府蒙上了难以驱散的阴影,愁云惨淡,万里凝固,以烟柳的伶俐和通透,显然猜到了父女两人单独谈了什么。
“薇薇,他今晚在府上留宿,现在应当还没歇下的。”烟柳温柔道。
烟柳虽然只是叶府的管家仆妇、与叶渚亭并无半点男女关系,但叶采薇多年来早已将她视为了半个母亲,而自己爱慕容津岸之事,近一年前就已经被烟柳看穿。
烟柳这般暗示,是在为叶采薇着想,不露痕迹。
此刻的叶采薇心神不宁,向烟柳施了个礼,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她听到背后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想起了什么,又转头来:
“柳姨,多谢柳姨,阿爹这么多年,全靠你照顾。”
叶采薇往前走。
黄昏被黑暗吞没殆尽,夜幕徐徐拉开,秋后的清风微凉,呼拂不至心底,桂子淡香浮动,与沉睡的泥气并行,蛩鸣声声,却似在角落的蛛网惨淡挣扎,难逃吞噬的命运。
连接厢房的廊庑上,唯一人负手而立。
夜幕漆黑,廊庑的灯火煌煌烨烨,容津岸身姿挺拔,一张脸半仰着,灯火在他英挺的鼻梁打下半明半寐的阴影,是绝壁峭立的孤松,巉岩嶙峋,千年不倒,万年不腐。
忽然嘈嘈切切声来,是淅沥的秋雨,淋湿一整场阒静。
叶采薇立在远处凝望,想起了许多事。
两三个月前,她曾女扮男装混入国子监,溜进他的卧房,照顾因胃病而卧床不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