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失措地乱飞,仿佛一只掉到了瓶子里的苍蝇。总是在探照灯亮起几分钟后,空中便
响起飞机的轰鸣。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用头、尾、双翅的灯光勾勒出
了大概轮廓的大家伙,出现在光柱里。它仿佛是沿着那些光柱滑了下去,回到了它的窝。
飞机是有窝的,就像鸡有窝一样。
第一章 7
19
在一九六零年下半年,也就是我们吃煤块之后不久,曾传出了姑姑即将与那个飞行
员结婚的消息。为了陪嫁品的问题,大奶奶过墙来与我母亲商量,最后决定把墙外那棵
百年树龄的大楸树砍倒,让乡里手艺最好的范木匠制做成家具。我确实看到父亲陪着范
木匠来丈量过那棵树,那棵树因为面临着杀伐被吓得枝条颤抖,叶子哗哗,仿佛哭泣。
但这事儿后来就没了消息,姑姑也好久没有回来了。我跑到大奶奶家去探听消息,
大奶奶用拐棒毫不客气地将我打出来。我猛地发现,大奶奶老得像那些传说中的“老娘
婆”一样了。
下那年的第一场雪的早晨,太阳非常红。我们穿着草鞋上学时,感觉到了脚冷和手
冷。我们在操场上奔跑喊叫,借以取暖。突然,空中传来令人惊惧的轰鸣声。我们仰脸
张着嘴巴,看到有一个庞然大物暗红色的拖着黑色的浓烟睁着两只红色的
大眼龇着白森森的巨齿浑身哆嗦着对着我们扑过来。飞机,妈呀,飞机!
难道它要在我们操场上降落吗?
我们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飞机,飞机翅膀搧起的风把地上的鸡毛和枯叶卷扬
起来,如果它能降落在操场上该有多好啊,我们可以近前观看,我们可以伸手摸摸它,
我们如果好运气,很可能被允许钻到它的肚子里去玩玩呢,我们没准儿可以请那飞行员
给我们讲几个战斗故事。他很可能是我准姑夫的战友,不,我准姑夫的”歼 5”比这个
黑家伙漂亮多了,因此我准姑夫不可能与开这种笨家伙的人是战友。但,怎么说呢,能
开上这种飞机,也够神气了是不?把这么沉重的一块钢铁开到天上去的人,哪个会不是
英雄呢?我是没看到飞行员的脸的,但事后很多同学都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透过飞
机头上的玻璃,看到了飞行员的脸那架我以为肯定要降落在我们身边的飞机似乎很
不情愿地抬起了头,猛地往右一拐,肚皮擦着我们村东头那棵大杨树的梢儿,扎到村东
辽阔的麦田里去了。我们听到一声巨响。这巨响比上次听到的“音爆”要粗大浑厚许多。
我们感到脚下的地皮都抖起来,耳朵里嗡嗡地响着,眼睛里出现许多金星星。紧接着便
有一股浓烟夹着暗红的火柱冲天而起,阳光一下子变成了紫红色,随即我们便嗅到了呛
得人不能呼吸的怪味儿。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醒过神来。我们往村头跑。跑到村头大路上,我们感到热浪灼
人。那飞机已炸得四分五裂,有一只翅膀斜插在地上,好像一个巨大的火把。麦田里烈
火熊熊,有烧焦皮革的气味。这时又猛然地一声巨响,有经验的老王师傅高声吼叫:趴
下!
我们趴下,在老王师傅带领下往回爬。快爬,飞机翅膀下有炸弹!
事后我们知道,那飞机翅膀下本可以挂四枚炸弹,那天只挂了两枚,如果四枚全挂,
我们就全被报销了。
就在飞机失事第三天,父亲与村里的男人们推着小车去机场送飞机残骸和飞行员遗
体,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大哥气喘吁吁跑进家门。这个运动健将是从县一中一口气跑回
来的。五十里路,差不多一个马拉松。他一冲进院子,只说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