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一字一句:“我并没有我自己以为、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

话音落地,不大的车内空间死一般寂静。

“现在你知道了,我们从始至终就不该在一起……让一切错误止步于此吧。”

说完,他如带悲悯,深深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男人的侧颜,之后推开车门,两手空空离去。

荣峥不看,不动,不追。

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远处惊雷碾过云层。

程川走在雨里,不算长的路程,却已让他几次忆起从前。

似乎自己每个关键的人生节点都和雨有关,程川兴味索然地想,雨季漫长,他以为得遇荣峥往后人生都是晴天。

未曾想,终究大梦一场。

梦醒人散,他的生活仍是阴雨连绵,潮湿发霉。

青年双手插在衣兜里,一步一步,踩起积水迸溅似碎玉。

天未放晴,伞也没了,所幸命贱,程川想,淋个雨死不了,习惯了倒也畅快。

如此自我宽慰,他脚下步伐渐次重归坚实。

却不想走到一半,头上的雨仿佛重回十年之前,倏地停了

“淋雨会感冒,我送送你。放心,今后……我不会来打扰你了。”

荣峥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川止步,有一瞬间的愣怔。

但很快便调整好,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沉默往前走。

两人遂共撑一伞,并肩而行,迈向分道扬镳的结局。

-

离开京市那日,天空被春雨涤净,瓦蓝无一丝流云。

程川把车卖了,只携带两个三十二寸行李箱与摄影背包,便踏上了飞往早年出差路过就一眼惊艳、距京市数百公里外的一座滨海城市。

他在海边租了间小屋,每天醒来就去拍海。往往晨雾还未散尽,帆布鞋底便已沾满露水。

海风裹挟着咸味掠过滨海路的悬铃木,叶片在四月晨光里簌簌作响,一排金属路灯柱子锈迹斑驳。

程川无所事事,有时光看它们就能看上一整天。

当然,更多时候还是在拍照。

拍清晨苏醒的海岛浪花在礁石群中炸碎成雪沫,水珠在朝阳里凝成千万颗金红玛瑙。转动对焦环,就能拍到远处渔船,桅杆在晨霭里若隐若现。

也拍日暮飞翔的海鸥银光掠过镜头,俯冲向退潮滩涂时,白色羽翼切开咸湿空气会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还拍夜晚沉睡的海湾跨海大桥的钢索在夜色中化作竖琴琴弦,晚归的渔船拖着粼粼波光,像彗星划过靛青色天幕。

……

除网暴一事尚未完全过去,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出门必戴口罩之外,再没有比现在更惬意的生活了。

然而好景不长。

才刚安定下来没几天,程川就发现自己好像被跟踪了。

咖啡馆里,程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目光不知第几次扫过街角那辆黑色轿车自三天前开始,那辆车总出现在他外拍的必经之路上。

不打扰,却如影随形,已经足够令人不舒服。

是荣峥吗?程川凝眉,饮尽最后一口咖啡,戴好口罩走出小馆子时,夕阳正将跨海大桥染成橙红。

他沿着贝壳铺就的滨海步道不紧不慢地走,偶尔止步拍摄,看上去一切如常,仿若并未发现自己被监视。

走走停停,程川就这样来到观景台。

脚步声激起回音,他停在一架望远镜前假模假样研究了一会儿,借着金属外壳的反光,果然看到轿车缓缓停在了数百米开外的弯道。

程川没停留多久,认定对方的确在跟踪自己后,就又再次启程,悠哉悠哉从薄暮走入黑天。

夜晚的滨海路寂静得能听见浪花啃噬堤岸的声音。

程川裹紧冲锋衣,转过某个路口时,故意脚下一个踉跄,假装被台阶绊倒,摔在地上后就不动了。

余光里,那抹黑影终于从身后疾驰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