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4 / 19)

第二天大家聚餐,许小曼把我拉到匡开平那一桌坐了。酒至半酣,许小曼接过一个同学的话头,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说:“池大为你说你明年要报一个课题,是哪方面的?”我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简直不敢抬起头来,装着吃菜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就是中药现代分类方面的吧。”我把眼珠轮上去,瞟一眼匡开平,他脸色都变了,拿起一杯啤酒遮了脸,仰头喝下去。许小曼说:“这个选题听起来还不错。”又转了话题。下午许小曼要送我去车站,我挡住了她。她给我一个信封说:“票在里面。”我说:“那八百块钱,我回去马上寄给你。”她说:“那我就是贪污了。书呆子,四万多块钱做八百块钱的手脚还做不出来?”我笑了说:“如今的许小曼,大小权力过手都要操作一下。”又说到匡开平,她说:“明年你只管报吧,问题解决了。”我说:“许小曼真有你的啊,你偏敢那么说。”她说:“他都敢你还不敢,那你就等着他骑着你跑吧。”

到车站我拆开信封,卧铺票溜了出来,订票的二百块钱还在里面,开始我还以为是找回的零钱呢。

四十

从北京回来好几天了,我还没有摆脱那样一种梦的状态。我的思维非常清晰,但心的深处却浮着一层梦,怎么也无法摆脱的梦,把我与现实隔开来了。到北京这么几天,我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可清醒之后又跌进了更大的糊涂。空气中荡漾着一种气息,带有肉感意味的气息,我感受到了那种气息。这是一种呼唤,一种牵引,一种诱惑。要抗拒它你必须为自己找到充分的理由,否则就得跟着走。我忽然意识到“跟着感觉走”是一句多么聪明的话,又是一句多么无耻的话。除了几个敏感部位,感觉又能把人引到哪个方向去呢?可是,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东西吗?时代变了,我变不变?别人都轻装上阵了,朝着幸福的道路上迅跑,而我还在原地徘徊。巨大的潮流涌来了,我感到了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不,不止是震动,简直就是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动?只有跟上潮流,才有希望。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异质的东西,这是一种情感本能,使我与潮流格格不入,我曾为之骄傲,可这骄傲越来越坚持不下去,也越来越令人怀疑了。没有人愿意理解,包括董柳,包括许小曼。只有在夜深人静中,自己面对着想象中那些逝去的圣者的亡灵,在虚无的空间充实地存在着的亡灵,我才感到了沟通的可能。我把自己设想成一个追随者,在追随中才有了找到归宿的感觉。我看不起那些猪人狗人们,有一次我注意到马厅长上楼的时候,袁震海正从楼上下来,就在楼梯上停住了,侧着身子站着,在马厅长经过的时候行了个注目礼。后来我发现这是办公楼的一种惯例,我以不屑的口气把事情跟董柳说了,董柳说:“他要你看得起干什么,他好房子住了,钞票口袋里揣了,开车到处跑,你还看不起他?”董柳看问题就这么俗,这么实在,可细想之下,俗也有俗的道理,什么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去看不起什么都有的人?他那么在乎你看得起看不起?猪人也好,狗人也好,那只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就是精明的人,能干的人,适于生存的人。而关注人格,坚守原则,自命清高那也只是一种说法,换一种说法就是无能的人,跟不上时代的人。辩证法真是奇妙无比,它给人选择说法的自由。道理总是可以反过来讲,什么都是相对的,认识到这一点我陷入了极大的惶惑。于是价值论的真理只是一种幻想,于是我珍视的那些东西也只是一种说法,在瞬间就可能惨遭颠覆,而且已经被自己昔日的同学,那些曾在国歌声中含泪狂吼的同学抛弃。当牺牲和坚守都只是一种说法的时候,牺牲就变得意义暧昧。在很多时刻我似乎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要抛开一切,轻装上阵,投入生存的竞争。可这样想着又把自己吓着了:“那样我是谁呢,我还是个知识分子吗?”赶紧缩了回来,把那些想法关在心灵的大门之外。我自我欣赏地品味着想象中的门在关上的瞬间发出的那“砰”的一声震响。

我对自己在《中医研究》上发表的论文抱有很大的希望,我想凭着这种努力改变处境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