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时间,钟邱沿帮着刘小英摆好碗筷,特别自然地推开周存趣的门,叫道:“哥,洗手吃饭。”
钟邱沿后来回忆起来,总觉得他是第一次感觉,一个人的房间散发着石头与水草的气息。里头摆满了一摞摞的书,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没有开灯,没有拉开窗帘。周存趣在床头小夜灯边上抱着一本书抬头看他。
钟邱沿哇了一声,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手边的书,说:“真好啊。”他问周存趣:“哥,我能进来参观一下吗,不弄乱它们。”
周存趣还是没说话。
于是在两年之后,终于有人走进了周存趣的房间。那个人艰难地寻找落脚的地方,跟玩跳房子一样,在书堆中间穿来穿去。他走到床边,靠着床坐到了地板上。钟邱沿和周存趣介绍自己:“我叫钟邱沿,是开公交车的。我现在负责开188路,坐过吗,就是会路过市美术馆那一趟。”
周存趣还是没什么反应。钟邱沿像突然悟了一样,手舞足蹈地,不知道是在做手语还是在干嘛,然后嘴巴配合着说:“你是不是听不到?还是,嗯,不会讲话?”他见周存趣没反应,又动作夸张表演了一遍他的手语。
刘小英在外面喊钟邱沿,钟邱沿跳起来,在周存趣手里那本书上轻轻弹了一下,说:“我先出去了,刘小英在发什么火啊。”
房间重新沉寂下来,过了不知道多久。周存趣对着空气说:“没,坐过。”
第2章 蘑古力(二)
傍晚七点多下了班,钟邱沿等在城东菜场的烤鸭店门口。旋转烤箱里几只油滋滋的烤鸭坐着人生当中最后一圈旋转椅。这几天台风过境,雨连绵不断。钟邱沿摘下鸭舌帽,盯着壁挂电视里的晚间新闻发呆。
听说玫瑰园二期烂尾了,听说人民医院里有病人误食了隔壁床病人的药,于是昏迷不醒。钟邱沿从老板手里接过半只切好的烤鸭,眯眼睛笑说:“谢谢。”他开车到亲亲家园,想把烤鸭带去给刘小英和周存趣加餐。
钟邱沿在楼下停好车,住三单元二楼的一对双胞胎老头坐在别人的车库门口下围棋。两个人边下边八卦刘小英家的事。钟邱沿拎着烤鸭挤上去听。两个老头扇蒲扇的频率一模一样,一个说话,一个就会重复一遍。
“对咯,都两年不出门了,出大事。”“对咯,出大事。”
钟邱沿蹲下来问:“为什么两年不出门?”
老头摇摇扇子,说:“听说以前是个建筑设计师,可能闹出了点事。”“可能闹出点事。”
钟邱沿捧着烤鸭盒子继续问:“闹出什么事?”
老头落下一颗黑子,另一个接上一颗白子,说:“不清楚哇,你知道吗?”“不清楚哇,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
钟邱沿又问:“然后就两年都没下楼了?”
老头点点头,说:“没见过下楼。”“真没见过下楼。”
钟邱沿站起身要走的时候,老头拉住他问:“哪来的烤鸭?”“烤鸭哪来的?”
那天,钟邱沿跑上楼,刘小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单手叠着衣服。她已经吃过饭了。餐桌上的保温罩底下留着钟邱沿和周存趣的饭。钟邱沿把烤鸭搁在桌上,问着:“哥也还没吃饭吗?”
刘小英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吃你自己的饭。”
钟邱沿坐下来咬着红烧肉又夸了一遍:“刘小英,真好吃。”他吃过饭洗掉碗之后,挤到沙发边上帮刘小英叠衣服。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刘小英忽然说:“他的胃口时有时无,有时候好几天不吃晚饭的。”
钟邱沿叠着周存趣换下来那件灰色睡衣,哦了声。刘小英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电视机屏幕,说:“有时也不睡觉。”
周存趣确实常睡不着。他夜里就在刘小英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他坐在阳台的躺椅里抽烟。第二天再过去,拿来做烟灰缸的茶叶罐会被清理干净,继续放在原来的地方。刘小英已经不会说,你少抽烟,或者说,你不要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