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镜堂的脸渐渐因为愤恨扭曲,但在卓思衡看来,这种诅咒无非是源于输家的自我安慰和憎恶,这在他眼中没有半点威慑。

“你竟知道自己是有家人的。你既然知道还敢去做这大不韪之事,我看你的家人在你心中也没那么重要。”卓思衡的面目随着话语逐渐冷峻,“可你在多行不义必自毙时,是否有曾想过,那些为你所谋而受尽其害者也是有家人的,他们何辜要被你的野心牵累?你将他人的性命和亲人视为无物,可你自己品尝到那份锥心刺骨之时,可有半点惭愧?你没有,你只觉得天道不公而自己输家而已。你错了郑镜堂,惩治你的不是天道,是我。”

郑镜堂颓然坐在地上,没有了那份骄矜,他的颓丧和寻常死囚没有半点区别。

“唐家和你以为权力在手就会高枕无忧,天底下没有这样好的事情,权力压在肩上不止是荣华和富贵,更是责任。不过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无妨,反正这道理你也用不上了。”

说完,卓思衡不再看郑镜堂,取灯提行,朝着甬道尽头的光亮行进。

典狱外的雪尚未有停歇的迹象。

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只觉这一路走得十分疲惫。

不过当雪在他的身上融化时,他却感觉到一种诡异的轻松,好像今日该做的事都已完成,回去好眠后,明日还有明日的期待与忙碌。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么?

“这雪真大啊……”他轻声自言自语道。

然而司事官却听见了,他以为卓相是在同自己讲话,赶忙接上道:“大人,这雪比贞元十年那场可小多了!当年的雪可是堵得典狱门半高了去,里面的囚犯挨饿了一天这边才疏通。”

是了,卓思衡回想起那是他在帝京过得第一个冬天。

从贞元十年到如今,短短十五年,他却好像已度过半生。

不过,此刻落在他身上的,却是宣永一年的雪,这个年号对他来说意味着一个别样的开端,在经历掀天揭地般的波澜后,他还能站在这里被崭新故事里的第一场雪拂过眼角眉梢,这已是一种足够令人惊叹的体验。

卓思衡这样想着,冒着漫天大雪,迈出一步。

第239章

“中宗成皇帝的第一个盂兰祭礼已都安排妥当了,御驾七月十三离宫郊祀,七月十六班驾回朝,这是礼部拟定的随行人员名册,这还有宗正寺列出的公卿伴驾的名簿。”

太液池畔早过了百卉千葩的季节,却因新移栽的榴花那独一份的火红耀得人眼花心放。卓思衡跟随皇帝沿绯红的湖岸漫步,连禀报工作的语气都伴着七月难得清爽的风舒缓许多。

皇帝刘煦接过卓思衡递来的奏章,略扫一眼笑道:“朕昨夜按照你的吩咐抄了半宿《尊胜目莲经》,现下眼睛都是花的,稍后朕看完加上朱批再给下中书省。”

《尊胜目莲经》是尊崇孝义的佛经,卓思衡认为新帝登基后有好多事要拿“孝”字来做文章,必须得做出些面貌才好示下,于是便让刘煦手抄一份,届时刻碑留存且再于郊祀焚烧一份,不管是样子还是意思,都做得漂亮妥帖。

如果是年轻时候,卓思衡或许会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上的表面功夫,可如今他尊在相位,反倒觉得有时候看似虚耗精力的事也有其必然性。

比如前两天,又有人劝谏皇帝要扩充后宫,无非是因为自己家女儿这一年国丧不好论嫁娶,想着适龄之年赶紧送进宫里。毕竟本朝祖制,若是新帝暂无血脉可继嗣,为确保皇祚永延,可于百日天孝过去后甄选后妃充实宫闱,毕竟延续皇家血脉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孝礼不可废。

偏偏刘煦刚好符合要求,于是那些家中有女儿想和皇帝论个亲戚的贵戚官宦人家心思大动,纷纷上书劝谏新帝以皇嗣为重,场面蔚为壮观。新帝屡屡回绝,直到那日朝堂上有人提出,刚好就到了爆发的时机。

刘煦不愧是深得卓思衡亲传,说哭就哭,眼泪根本没有任何预兆,他于小朝会上抚桌泣叹,直道自己枉为人君,又哭诉道:“先皇继位当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