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莫急,北方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咱们只管赶路便是,不远了。”
吴定缘“嗯”了一声,按下心中烦躁,一抖缰绳,催动着胯下不情愿的畜生继续前行。
果然如昨叶何所言,不到半个时辰,雨势敛然收起。只是天空中的铅云依旧密布,不知何时还会再次发作。他们沿着走料道走了约莫二十几里,终于在道旁看到了一个小村落,旁边立着一座歪歪斜斜的石碑,上头写着“半边店”三字。
这村子和寻常村落不太一样,几乎没有棚顶或瓦顶的硬山顶,全是平顶长阔的土黄色厢房,一排排鳞次栉比,摆放得十分密集规整与其说是聚落,更像是一处大库房。这些厢房冲大路的一边都支起摊棚、挂着幌子,无论酒肆、茶铺、车马、郎中应有尽有,只是简陋得很。
昨叶何告诉吴定缘,这里本是走料道上的一处转运场。后来京城大建结束,驻场的役夫、库夫和他们的家属便长住下来,占了库房为家,形成一个傍道而设的村落。库房当道的一半,拿来开店接待往来客商,另外一半则用来住人。久而久之,便有了半边店的名号。
本来大雨倾盆,店家早早收了摊闭了户。雨一住,只听门板乒乓作响,各家以极快的速度支起阁窗,把幌子又重新挂起来。没一会儿工夫,路边又变得和晴天一样热闹,简直比雨后的蘑菇铺得还快。
昨叶何看来是经常前往此地,驾轻就熟。她听也不听那些店家的吆喝,径直走到一处周记车马店。一进店里,吴定缘便注意到,墙上的神龛里搁着一尊端坐白莲台上的弥勒佛。
这是他们出发前张泉定下的方略。京城虚实不清,贸然闯入风险太大,最好借助白莲教的暗桩,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再视局势而动。这也是为何昨叶何会随同吴定缘前往。
店里伙计迎上来,昨叶何说找你们周老板,很快一个头罩网巾、身穿藏青直缀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一见昨叶何,先是一呆,待她从怀里亮出一朵铜莲花之后,他的态度变得极为恭敬,立刻招呼伙计把两人的湿袍子换下,然后领到后屋一处僻静的小屋里。
待屏退了左右,关上了房门,他这才咕咚一声跪倒:“半边店微末坛祝周德文,拜见上尊护法。”
昨叶何诵了几句经文,为他摩顶祝祈了一番,方才开口道:“奉了佛母法旨,要我带这位公子进京一趟,有劳周坛祝做一番功德。”
周德文听到这要求,脸色有些为难:“是近日要去?”
“越快越好,最好即刻启程。”昨叶何道。
周德文道:“若是平时,多少人小老也能带进去。不过最近京城的动静实在古怪,我们这些开车马行的,都不往城里发了。”
昨叶何与吴定缘对视一眼:“有什么古怪?”周德文抓了抓网巾:“小老也说不上来,反正九个城门一天到晚都关着,轻易不开。听城里出来的人讲,宵禁就不提了,连白天上街都不让随意走动,到处都是五城兵马司跟留守卫的兵卒。”
“持续多久了?”
“得有三四天光景了吧。”
吴定缘眉头一皱。他出发之前跟张泉谈过京中局势,张泉认为五月十八日太子在南京遇袭之后,若洪熙皇帝仍是半死不活的状态,那么京城僵局尚能维持一阵。若他支撑不住去世,汉王势必要开始逼宫,届时局势便难以预测了。
如今京城气氛突然如此紧张,显然是宫中剧变影响到了整个禁军与城防,这只有一种可能洪熙皇帝恐怕已死。
这一趟差事的难度,陡然又提高了一个层级。
昨叶何沉声道:“无论如何,今晚得把公子送进城去,这是佛母大计,还请周坛祝想想办法。”周德文一听是佛母的意思,搓着手想了一圈,最后一咬牙:“容我再去问问几位老把式。”
他拉开房门,叫来一个伙计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回到房间里来,亲自给两位贵客沏茶。吴定缘微一点头,这人真是老江湖。白莲教毕竟身涉不法,他若是自己离开,难免会被怀疑是去官府出首,派别人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