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是来奉命查案的,公事要夺私情。”吴定缘冷笑道:“你懂个屁!我爹是应天府总捕头,执掌留都一府八县的缉事。想在南京查案,没他可不成!”于谦登时大怒,道:“你跑来东水关,不为勘查现场,原来是来找你爹!我不是反复强调了吗?太子钧旨,除了你我,不得有第三人与闻……”话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他被吴定缘揪住衣襟狠狠一推,后背撞在了石堤上。“小杏仁,你家太子不是佛爷,也不是道祖,真以为一句钧旨,天底下的事就得遂他的愿?”吴定缘讥讽道,“金陵是天下第一大坚城,人口百万,光靠咱俩查案,跟在江里捞芝麻也差不多!”“朱子有云:天下事无不可为,但在人自强如何耳。你都还没开始查,怎么知道不行?”于谦梗着脖子,兀自仰头辩解道。吴定缘的手缓缓松开他衣襟,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于谦还要说什么,他一脸无奈地朝远处水面一指:“小杏仁,你仔细看看,能把两千料的宝船一气炸断,就算是虎硫药,也得有千斤才能达到效果往戒备森严的太子宝船运进千斤火药,得是什么手段?永乐十八年后白莲教就是一群丧家之犬,他们会有这等神通?”于谦不由得眉角一扬,道:“你的意思是,白莲教勾结了某一位朝中高官?”吴定缘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转头看向宽阔的秦淮河面。视线所投之处,泽波平静,半点痕迹也无,仿佛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事件已被深深地掩埋在了水下。“正好相反。这白莲教,倒更像被某一位朝中大人物收买了。”于谦在瞬间化为一尊翁仲石像,浑身僵直。此时在南京城西门之外,一个深衣宽帽的铺兵在官道上健步如飞。他手持哨棍,腰间皮带上还系着一副铃铛,跑起来叮当作响。过往行人一听铃声,便知道是急递铺派出来的信使,都纷纷避让。铺兵跑得汗流浃背,脚下却不敢有片刻停顿。因为在他胸口之上,斜挎着一枚黄漆鱼筒,鱼筒上斜粘着三根竹签,签头伸出筒口半寸这是“八百里加急”的标志,意味着最高级别的公文通递,中途不得有任何延误。在鱼筒外侧,还能勉强看到“会同”二字。可见这封文书是来自京城会同馆,那里是大明水马急递驿所的总起点。从京城会同馆到南京应天府,沿途一共要经过四十个大驿,首尾两千两百三十五里,就靠着这些铺兵一铺一铺地接力狂奔。好在这一趟漫长的旅途即将抵达终点。这个铺兵是从龙江驿里跑出来的,距离城门不过二十里。他就这样一口气冲到了位于南京西侧的江东门前,在城下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京城八百里加急,不停报送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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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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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润的茶汤顺着咽喉滑下去,朱瞻基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从胸膛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四周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一缕缥缈的幽香从镏金博山炉飘出,在空旷的殿中画出一道云流龙行的烟迹,先缭绕于铜鹤与平磨螺钿屏风之间,又流连于几重罗縠纱帘之上,俨然仙家景致。置身其间,很容易让人忘掉俗世的一切烦恼。可朱瞻基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南京皇城分为两重结构,外围皇城,是百官衙署,内为紫禁宫城,为天子平居燕处之地。此时,太子正置身于宫城之内的长乐殿,有禁军环绕,可谓固若金汤。可那种心惊肉跳的恐惧,依然像草蜱虫死死咬在心尖,无论如何都撕扯不开。朱卜花不在这里,他将太子安顿在长乐殿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襄城伯和三保太监暂时昏迷不醒,六部高官生死不明,他作为镇守太监的副手,要做的事情山积海量,没法一直陪在太子身边。朱卜花临走前,说请太子在殿中宽心养神。其实朱瞻基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当务之急,根本不是坐在长乐殿中安抚心绪,而是迅速召见幸存诸臣,把局势稳定下来。朱卜花一个蒙古裔的内臣,很多事情根本做不得,必须太子亲自出面才行。但这件事,做起来比说起来要难得多。原先朱瞻基也曾观摩过祖父和父亲处理政事,也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登基,该如何挥斥方遒。可到了自己亲手执掌,才发现真是千头万绪,错综复杂。该是救援为先,还是缉贼为主?该交由南京哪一个衙署负责?这些衙署要恢复运转,该超擢副职还是从候缺的官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