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轻快了不少。他重新爬回甲板上方,混入其他忙碌的船工之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短暂离岗。恰好在这时,望风手观测到一阵江风吹过,立刻发出信号。船工们迅速调动帆面,兜住迎面而来的江风。艄手们感受到船速又提升了几分,一起有节奏地发出“哟嗬嘿”“哟嗬嘿”的号子声,加速划动。这条大船向着南京疾驰而去。同样的号子声,此时在南京城中也响了起来。“哟嗬嘿!”十几条胳膊同时绷紧,合力将一根粗大的木梁抬离地面。大梁的下方是遍地的瓦砾与家具碎片,中间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成年男尸。他的头颅和半边身子都被压瘪了,血和脑浆在地上凝固成一摊触目惊心的污秽。啧啧的惋惜声从周围响起。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摧垮了屋舍,脱了架的大梁斜倒下来,正正地砸中这个正在床榻上酣睡的倒霉鬼。吴不平凝视着这一番惨状,紧皱眉头,一言不发。这套宅子位于南京城太平门内的御赐廊,这一带的官舍是洪武年间为都察院修建的。眼前这死者穿着一身团领青袍,胸前补子依稀可见一只七品獬豸,显然是一位监察御史。昨晚那场地震,震塌了城里许多房屋。工部的匠户忙不过来,应天府不得不紧急出动了三班差役,一起抢险救灾。吴不平身为总捕头,负责巡查各处,防止有人趁火打劫。一听说这里死了位御史,他立刻赶了过来。吴不平今年六十二岁,永远是一袭皂色盘领公差服,头戴平顶巾,腰别铁尺、锡牌,走起路来透着一股敦实的气势。他独领应天府皂、壮、快三班总头役,屡破奇案,虽是北方人,可整个南京城地面无人不识。公门里都称其为“吴头儿”,江湖人唤他“铁狮子”,老百姓则大多爱叫他的本名哪里有不平事,哪里就有吴不平。他问过死者左右的邻居,原来这位御史叫郭芝闵,扬州府泰州人,是南京广东道监察御史,单身赴任,并无亲眷跟随。可怜郭御史刚搬来这里没多久,居然就这么死了。这是一桩明明白白的意外,倒不必去花费心思破案。内院的尸身暂时不能动,吴不平便让衙役们退到外院,继续清理废墟。五月天气,已有了些许闷闷的暑气。一个小衙役用白褡膊擦了擦汗,低声抱怨道:“吴头儿,你说这老天爷还有完没完,咱们金陵都震了几回了?”自从永乐迁都之后,南京人心里都有一股微妙的怨气,平时从来不称自己为“南京”,而以“金陵”呼之。吴不平听到这问题,没吭声,周围的同僚们却轰的一下议论开来。昨晚的地震,可不是第一回了。今年一开年,南京城跟中了邪似的,隔三岔五就来一场地震,每震一次,城里屋舍就得倒上一大片,害得官府忙活好久,全城上下人心惶惶。衙役们有的说十三四次,有的说是十七八回。最后一个老衙役晃着脑袋,炫耀似的说道:“我有个兄弟在工部当书手,那边都有记录。上个月你们猜金陵周边震了几次?五次!三月你们猜震了几次?十九次!再上个月,二月,又是五次!算上昨晚那一场,开春以来金陵城足足震了三十次!”三十次?这个超乎常理的数字,把大家都吓到了,废墟上陷入一片沉默。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咱们金陵啥时候这么震过?会不会果然是真龙翻身哪?”周围的人,一时都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这是洪熙改元的第一年,正月刚过完,南京便地震频频,坊间传出一个大逆不道的说法:皇上本非真命天子,却窃居帝位,惹得真龙生气。真龙一生气就得翻身,一翻身可不就地震吗?这谣言的始作俑者是谁?没人说得清楚。反正老百姓就爱怪力乱神,于是这说法不胫而走,连这班衙役,也公然议论起来。“喀,我看这真龙也是脑壳不灵光,放着北平不去震,折腾咱们金陵干吗。”“京城早留在这里,哪里会出这么多乱子!”“话不能这么说,我看哪,不是地方不行,是……”“兔崽子,一个个嫌脖子痒痒了?都快给我专心干活!”吴不平一声厉声呵斥,生怕他们说出更离谱的话来。衙役们赶紧停止闲聊,继续埋头干活。吴不平环顾四周,正要沉心琢磨,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他看向门口,只见从宅院外头晃晃悠悠进来一个人。这人瘦瘦高高,细眉挺鼻,白净得好似一个读书人,可脚步虚浮,双目看着特别迷糊,一脸的惫懒。“爹,我来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