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头顶凤冠的压力。这顶凤冠层叠三重,前饰九条衔珠金龙,下分九羽点翠金凤,宝钿璎珞,兰叶博鬓,天下没有比这更华贵雍容的顶冠了。皇后只有在极重大的祭礼场合,才会戴上它出现在皇帝身边。张皇后从来不知道,这九龙九凤冠竟是如此沉重。她已经戴了整整一天一夜,如今感觉就像顶着一座泰山,肩颈酸疼到无以复加,令整个身躯摇摇欲坠。可她不敢摘下来哪怕一瞬。按照规矩,她应该身着丧服,而不是翟衣、凤冠这种礼冠之服。但唯有最正式、规格最高的煊赫冠服,才能高调彰显出皇后的身份,压制住对面的滔天凶焰。就像是孔雀只有在被强敌激怒时,才会亮出最漂亮的羽毛。过去的十多天里,简直如同噩梦一般。张皇后的心情从愤怒到惊慌,再一点一点滑入绝望的深渊。她已经精疲力尽,真想扑在丈夫或儿子怀里痛哭一场。可是他们一个躺在梓宫里一动不动,另外一个在遥远的南京粉身碎骨。隔着重重雨幕,汉王与汉王世子的身影有些狰狞。他们向天子和太子下了毒手,他们买通了禁军与阁臣,他们已经筹划好了一切。只要一直这么对峙着,天平便会慢慢倾斜过去。不知不觉,她的身躯朝前弯去。张皇后骤然警觉,脊背一挺,双手从两个儿子手里拔出来,去扶凤冠的两侧。现在她全凭这顶凤冠在提醒自己的身份与责任,若是它不小心坠地,张皇后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支撑住。扶好顶冠,张皇后垂下双臂,正要重新牵住两位藩王的手,却在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吱呀,吱呀,吱呀。这声音在雨幕中不甚响亮,可真切得很。张皇后的视线从汉王身上稍微挪开一点,注意到一个宦官正划着小船穿过浊水,朝着这边过来。这条运送吃食、资材的小船她已经见了很多次,只是这个宦官的身形有点陌生。不过这场对峙持续的时间太久了,宦官们轮替换班也不奇怪。张皇后把视线收了回来,把全副心神继续放在对面。可吱呀吱呀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她又瞥了一眼,柳眉轻轻皱起。这条船怎么回事?往常它都是绕到宽台后头停泊,怎么这一次却大喇喇地越过子午中轴线,来到三座宽台与龙輴之间的水域,几乎处于最醒目的位置。别说张皇后,就连群臣和汉王都注意到这个不和谐的小墨点,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是谁划的船?如此不知分寸!张皇后十分不悦,正要开口呵斥,却见那个瘦高宦官晃晃悠悠从船头站起来,仰起脖子,用能穿透雨声的雄浑嗓门大喊了一声:“南直隶应天府捕吏吴定缘,向皇后娘娘捎来太子的口信,他还活着,很快回京!”他的嗓音没有于谦那么洪亮,用词也很粗鄙,可没人顾得上计较这些小毛病。此时即便一声炸雷在午门前响起,所有人也不会听见,因为满耳都是吴定缘后半截的话:太子还活着,很快回京。太子还活着,很快回京。太子还活着,很快回京。张皇后身子一晃,几乎一头栽倒在地;而汉王浑身一僵,四肢血脉像是瞬间凝结;至于那一班习惯先谋后动的重臣,被这句话蕴含的意义直接砸蒙在原地。整个午门广场,被这一句话摄走了所有的声音与魂魄。若不是水面上仍旧泛着无数涟漪,简直要让人错以为这是一幅不会动的工笔重彩画卷。四面八方的目光,如万箭攒射到这条小船之上。吴定缘抱胸站在船头,神情平静,如同站在秦淮河畔观望城头落日一般。他不懂朝政,也不明白宫廷角力的奥妙,更不可能解开这团乱麻但何必去解?索性一刀劈断,最简单不过。午门前的局势甭管有多复杂,吴定缘只认准一点:太子一出,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诸位大臣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杨士奇和吕震。这一对冤家对视一眼,居然很有默契地同时站出来,大声喝道:“来者何人?”“南直隶应天府捕吏吴定缘,我不是说过了吗?”吴定缘有点无奈地回答。这个头衔令诸多大臣面面相觑。应天府?捕吏?一个未入流的卑微小吏,怎么会和太子扯上关系?这时张皇后从罗伞下冲入雨中,踉跄着扑到宽台边缘,嘶哑着嗓子追问:“太子,太子他怎么样了?”吴定缘双拳一抱,大声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在南京没被炸死。如今他沿着漕河北上,明日即到京城,特派我先来报信。”“我的儿啊……”张皇后骤闻喜讯,不由得大叫一声,瘫软在宽台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