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托付了。”崔闲差使他,“直接把人带到我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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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临走,燕水口两个小孩儿,开始轮着番儿进都督府见崔闲。

秦无疾为人端庄,此前同崔闲素不相识,并无罅隙,于是待遇也比吕迟好多了,崔长史叫他坐在自己对面,还给他上了盏茶。

崔闲道:“地方偏僻,茶涩汤苦,勉强喝。”

秦无疾道过谢,低头饮茶,姿态很端正,但并不怎么讲话。

“听说你棋下得很好,来。”崔闲叫仆从伺候摆棋盘,“与我对上一盘。”

秦无疾没说下得好,也没说下得不好,沉默着听从安排。

崔闲与他接触时辰太短,尚且不知他是原本就沉稳寡言,还是一朝家世倾覆,才变得惜字如金、郁郁寡欢。

直到一局棋下到半途,他心里才有了些衡量。

两种猜测,一半一半。

小孩儿骨子里稳重,思虑周全,好事,但手上差一丝锐利,显得优柔寡淡。这在京城兴许受人追捧,但在崔闲这里,就是玉里有瑕,美中不足。

秦无疾不过十五六岁,能有这样的心性,应是长辈倾注过心血,一日日磨出来的,与那动不动呲牙咧嘴的吕小狗儿乃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秦无疾渐渐发觉他并非求胜,棋格之间有试探之意,于是接下来几步走得更加踏实,收敛声色,如游鱼悄然无声间潜入渊底。

崔闲面不改色,突然开口,与他聊起了秦相爷。

“……我科考的那一年,国相爷未曾入主南省,还在做礼部尚书。这样论起来,我得唤他一句座师。”崔闲似不经意,“少年时拜读过他的文章,写得当真是好。”

秦无疾执棋的动作和缓下来,指腹在棋子边沿轻轻摩挲。

崔闲将这反应看在眼中。“但在诗词一道,还是欠缺一些。”

秦无疾未曾反驳:“父亲专心政事,很少涉足郊游饮宴。”

“那就是了。”崔闲莞尔,“否则临终诗还是要自己写得好,不必借用南唐后主的笔墨。”

秦无疾执棋的手指顿住。

“我父亲……”秦无疾静静看着他双眼,“他从不爱南唐后主。”

崔闲瞧了他一会儿,突然轻声道:“来人。”

秦无疾尚且没反应过来,便被两方力士压住了肩膀。他颇为惊愕,没想到崔闲突然发难,刚问上一句“长史这是做什么”,就被人牢牢捆住了右臂,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来。”崔闲云淡风轻,“接着下。”

秦无疾忍不住想起吕迟对崔闲的诸多评价。他终于第一次切身体会到面前这个中年道人身上,那股子让人捉摸不透的劲儿。

无从揣测,无法预料,喜怒不定,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就是故意折磨人的。

秦无疾微微皱起眉头:“长史?”

“怎么。”崔闲看着他,“不是还有一只手。”

秦无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臂、牢牢包扎着的手指和掌心。

崔闲就这么等着他。秦无疾挣脱不得绳索,于是咬紧牙关,抬起手臂,用左手手指夹起玉质的白棋子。

自错肩谷一战结束,秦无疾这伤不过养了十余天,筋骨皆未愈合,手指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要劲儿绷得紧了,疼痛便往骨髓里钻。

他勉强下了两粒棋,手指便抖得夹不住棋子,一个猛烈的痉挛过后,白玉子掉落在阡陌之间,成了步废棋。

崔闲垂眼,悠然落子,封死他的棋路。

“力量不济。连执棋的资格都没有。”崔闲道,“国相爷爱不爱南唐后主,便更不是你说了算。”

秦无疾额头上渗了汗:“身为人子,就算无用……我也要说。”

“你要考虑的是,如何变得有用。”崔闲审视他,“而不是固守着毫无用处的孝道,在无人问津的地方自说自话。是想等谁怜惜,救你于水火?”

秦无疾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