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奴婢们僭越,早先太后拿了让奴婢们对笔迹,都先看过了。太后老娘娘吩咐了,小爷身子不好,待日后体气恢复了再看也不迟,说是免得伤心。”

太后不许皇帝看,必定是以为那是顾沅的笔迹了,书信上的话也必定不好听,皇帝的脸色苍白起来,绷紧了唇角:“拿来!”

“是。”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眸子黑黝黝的,反而更让崔成秀畏惧,他应了一声叩头出门,不一刻捧着个黄杨雕花匣子过来,呈到皇帝手里。

匣子里面只轻飘飘一张素笺,正是皇帝赏赐顾沅日常练字的式样,上面却并不是寻常书信的格式,开篇却是一首前朝名诗:“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诗句并不隐晦难解,粗通文墨的人都读得明白,句句都是身系罗网之叹,诗下又有数行附注,解说得更是清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书生事也,不意逢强梁,身遭横辱,咽泪装欢,度日如年。伏恳兄以旧约为念,一施援手,沅妹顿首百拜。”

皇帝只觉那字迹刺得自己心口一疼,咬着牙又仔细看了两遍,正是自己见惯了的顾沅笔迹,连用的纸墨也与自己赐予顾沅的一般无二,找不出一丝可怀疑的破绽。她捏紧了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笺,目光在崔成秀和魏逢春脸上扫过,声气依旧淡淡的:“连鸾仪局的人都找过来看过了?郑鸾怎么说?林远怎么说?”

皇帝目光刺得人心里直打鼓,崔成秀不敢火上浇油,又不敢不回话,只得硬着头皮道:“郑姑奶奶那边没消息,林提督倒是看过了,她说,她说”

“说什么?”

“林大人说,她是武臣,不擅长书法,只觉得写的人是一气呵成,没那些惯常见的矫饰手法。”眼见皇帝脸色白得没了人色,两人一同慌了神,顾不得礼数,膝行到皇帝身前,一个端茶一个递手巾地服侍,口里一连声地安慰:“奴婢们僭越,这书信顾小娘子还没看过,想来,想来必定能看出来有什么蹊跷的”

“给她看做什么!”皇帝心里愤懑悲凉痛楚到了极处,搅成了一团混沌,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闭上眼睛,那纸上的字字句句却在心头脑海里浮浮沉沉,灼得心头生疼。

身遭横辱,咽泪装欢原来她是这样看待自己和宫里的一切,原来自己处心积虑的安排布置只让她感到度日如年,原来往日自己都是被那些掩饰蒙住了眼睛,原来心灰意冷到了极处,反而能透过痛楚看出平日看不出的真相来。当初自己不是与她谈起朝政的时候,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么?郑鸾和林远不是都明里暗里与自己提过,惋惜顾沅不能立于朝堂么?在尚仪局徐三娘的供词上,不是也白字黑字写了那一日鸾仪科殿试,顾沅的失态么?太后不曾问过顾沅,不也正是因为已经证据确凿,担心那些话自那人口中一字字说出,给自己保留一份体面么?

“给,给她看做什么?”皇帝向后倒在大迎枕上,手指无意识地将那张纸笺捏做一团,“让她亲口把这些话说给朕,说给所有人听?让所有人都知道,朕是个强逼臣子的好色昏君?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喜欢朕,她厌弃朕,在朕身边度日如年?”

“朕不问她。你们也不必慌,这么点小事,朕死不了!”皇帝挥手止住慌了神要去请太医的两人,直起身来,深深吸了几口气,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神情却恢复了惯常八风不动的漠然,唇角带出一丝冰冷的哂笑,“有人要为天地立心,要为生民立命,要为万世开太平,要做她的书生事业,朕就由她去做!朕是天子,容得下四方万民,容得下四海宗藩,那些个逢迎把戏也见惯了,还容不下她么?她既然不愿意,朕自然不会勉强,朕当初答应了要送她出宫,如今时机也正好。你们两个传旨林远,叫他派人回京,趁着顾家人还没回乡,送五百两银子过去,也算是朕与她相识一场快去!”

皇帝催得急,魏逢春还有些懵懂,崔成秀心思灵活,一转便明白了皇帝说不出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