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都是光怪陆离的玻璃花窗,可老妇人的脸隐没在不知哪来的厚重阴影里。

“我很遗憾你的遭遇,但是我不能贸然答应收你为学徒。如果你是想要通过学徒制当上这座学院的教授,这件事就需要慎重考虑。一个哑炮教授,会让这座古老的魔法学院信誉受损,学生也不会信任你,进而影响到他们的学习态度。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必须考虑。”

“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我心意已决。”

安雅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她没张开嘴巴,声音从身体里发出,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腹语娃娃被其他人操控着。

“我不在意要擦多久的教室,写多少万字的读书札记,只要能让夫人改变主意,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玻璃花窗落下厚重的帷幕,书架和阶梯座位从地底升起,一排接一排,永无止尽。

安雅一手拿水桶一手拿抹布,跪地弯腰一遍遍擦过座位,窗外的太阳被加速升起再降落,月亮也是。

她被困在了小楼梯上,坐在顶端扫落书架上的灰尘,灰尘落地,纷纷化作沙尘暴,小楼梯下成了狂暴的沙海,海市蜃楼的人群接踵而过,在她背后议论纷纷。

日日上门打扰不怀好意的远亲、摇头叹息的家族生意代理人、嘲笑她即将无家可归的男学生。

她逼自己假装听不到看不到,羞辱的废纸团像箭雨一样打在背部,都还是要昂首挺胸。

风沙侵蚀小楼梯和书架,她降落又踏回了地面。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又一瞬清晰,身边的窃窃私语由弱至强,又瞬间消散。

沙尘暴从身侧刮过,在她的身后凝成一个人。高大、强壮、冷冽,像高山一样无法挣脱。

安雅没回头,但她知道那是谁,也清楚他的模样。

当年只要安雅结束旁听,从魔法史教室走出来时,都会看到站在走廊的他,像河流中的岩石安静伫立,令人无法忽视。

那些没有脸的男学生裂出了弯弯的嘴巴和眼睛,尊敬且崇拜地喊他教授。

可他没有回应,深邃的蓝眼睛一直遥望她,等着她。

等她停止垂死挣扎,等她放弃可悲的幻想,等她狼狈不堪被现实击垮。

等她答应嫁给他。

安雅逃跑了。逃跑在无止尽的走廊,花窗里的花在枯萎、仙女在流泪、小兽在死去,它们被吞噬在盛大光芒里,她也要被吞噬了。

可是无论跑多远,下一个转角,那个人都会站在前方等着她。

她似乎永远都无法逃走了。

心里陡然生出某种毁灭的决心,安雅不再转身,她闭上眼,直直朝那人冲去,会撞到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景象在相撞的那一刻改变,汹涌的海浪声取代一切。

安雅睁开眼,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金色的光在跳跃。

白色浪花在礁石迸裂溅散,有一个人站在尽头。

安雅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鼻头一酸,多少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梦到这个人。

海浪声越来越大,地面在摇晃,沙砾在往一个方向崩坏倾斜,她摇摇晃晃奔跑过去,想要再抱一抱那个人。

“快想起来,安雅。”

在碰触到眼前人衣角的前一秒,那人转身了,是妈妈的脸。

一如既往的孤傲刚毅,唯独回望自己女儿的那双眼睛,哀伤忧心。

“是时候了,你该想起那件事。”

什么?安雅很迷茫。她该想起什么?

“想起来,你需要想起来!”

下一刻,世界翻覆,宛如沙漏倒转,颠倒的沙砾埋葬了她们,母亲的怒吼变得遥远。

安雅在海浪声里惊醒。

船坞单薄的木板墙壁隔绝不了过于庞大的海浪声,阳光在缝隙里穿透。

挪开横在肚子的臂膀,安雅坐起,任披在身上的衣物掉落,身体裸露在潮湿黏腻的空气里。

身边的赛恩睡得很好,她真羡慕他的睡眠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