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那些液体上一秒还在体内运转奔涌、奋力让他活下去,下一秒就脱离身体,失去温度和生机,变成死亡的霉味,成了柔软的扭曲的棺材,包裹着他。

就跟翻脸无情的命运一般。

墨菲的父亲就是一个厉害的治疗师,他日以夜继守在小儿子的床边,用尽各种咒语和魔药,可儿子体内的地狱之火难以熄灭,只能用迷幻药草缓解他身上的疼痛。

某天夜里,墨菲朦胧听到哭声,是父亲在床边掩面哭泣,他以前救不到小女儿,现在又救不到小儿子。

肉体煎熬痛苦,灵魂却骤然清明,墨菲想对他说,父亲,不要悲伤,你忘了那个诅咒了吗?

爱默生家的双生子,一者生,一者死。现在他快死了,那他的姐妹就该……

隔日清晨,门外的走廊慌乱的脚步声奔来走去,隐约还有长兄欣喜的声音。

“她的手指动了!”

躺在床上十七年之久的墨莉,开始出现苏醒的迹象。

呼吸变得清晰,手指偶尔会弹动。

灰白皮肤涌起花朵一样的血色,滚落床边的金发、被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盖,在徐徐散发光泽。又过数日,几个人亲眼看到她睁开眼,那双莹莹的绿眼珠眨眨几下,又盖了回去。

一时间,寂寥的房间生机勃勃,野梦谷春野的花香盈满每个角落,就连夏浓河的粼粼波光都倾泻进来。

一墙之隔,晦暗的帷幔内,墨菲正像被踩烂的果实般,缓缓死去。

痛苦的人,不只是他。

他的母亲再度面临同样的抉择,族人劝她放手,给了一瓶毒药,说这个药不苦,人喝下后会像睡觉一样离世。

母亲尖声叫着我不会拿一个孩子的命去换另一个孩子的命,说完就要砸烂那瓶药,被强行制止,那个姨婆眼眶湿润,声音却像铁一样冷静:

“墨菲的那个身体救回来了也是会痛苦一辈子,可墨莉还能健康地活下来。珍娜,你之前两个孩子都不愿意放弃,把墨菲送去北地,不就想要通过婚姻改姓来破解诅咒吗?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境况,诅咒是无法破解,只会招来更大的祸事,你现在也该清醒了!你的一个孩子注定要留在梦神身边。”

梦神,对爱默生家施下诅咒的神明。

很久很久以前,他爱上了自己的同胞妹妹春神。春神从他的囚禁中逃脱,逃至野梦谷的分叉路时与一个花匠擦身而过。

当梦神也追来分叉路口,花匠指了另一条路。

这一指,梦神再也没见过他最爱的妹妹。

春神感激花匠的帮助,赐予了他的家族非同的美貌与天赋。

梦神怨恨花匠的误导,让他找不回自己的双胞胎妹妹,那是他的半身、他相连的灵魂,他要这个家族也深深体会到他的痛苦。

他降下生生世世的诅咒,爱默生家只要有双胞胎落地,必有一人需来侍奉他。

墨菲想安慰帷幔外正在痛哭的爸爸妈妈,想说没关系的,妈妈,让我走吧,这很公平,我在外面自由活动了十七年,玩耍读书旅行,骑过扫帚打过架,见过雪山和大海,也谈了一场美妙的恋爱,现在该轮到墨莉了。

只是,只是……

安儿,他亲爱的安儿,还在等他回去……

被禁锢在湿冷颓废的床上的这副肉体,这副被大火焚烧得只剩灰烬的身躯,对恋人的思念是唯一残存的余温。

眼泪流过的伤口部分,潮湿与灼烧共同轰鸣。

就算再不甘,墨菲也无法阻止流动的热液从每个缝隙淌出,再度湿透纱布,再度浸脏身下的床褥。

墨菲静静等待着液体流尽,到了那一天,他就能脱离这副污秽丑陋的身躯,换他变成一阵风,无处不在,时刻陪伴在安雅和墨莉的身边。

然而,墨莉先来到他身边了。

那天,满月升空,月光和花香漏进室内,墨莉踩过满地的银辉,来到他的床边。

她握住他的手,长长的金发闪闪发光,美得像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