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听话。父亲对下人很好,从不疾言厉色,更不克扣工钱,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赏一大笔钱。他对她也好,吃穿用度,都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顶级。那些跟野狗抢残汤剩饭的经历,从此只成为偶尔惊醒她的量梦她想永远抓紧这样的生活,但她也知道,这需要付出足够的胆量。

所有人都认定她就是罂家的明珠小姐,因为罂冢里所有的仆从,都是在她来到家之后新招入的,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明珠小姐。可是,只有她的父亲跟她说你记住,你只是别人眼中的罂家小姐,你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向旁人证明,我的女儿一直好好地活着,跟所有孩子一样正常地成长着。你能将这场戏演多久,你此刻拥有的生活就能维持多久。

她没有任何理由说不,她不敢,也不愿意。

从此,她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哪怕从此都会同一条蛇共处一室。

她要付出的胆量,也正是因为这条蛇,一条跟她的大腿差不多粗的黑蛇,就住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密室里,每当父亲得了好吃好玩的东西,总是很快地来到她房里,再去到密室父亲带来的一切,都是给这条蛇的,父亲的温言细语,知寒问暖,也都是给这条蛇的,在这个房间里,她只是多余的摆设。她吃着世上最好的食物,身子却一点一点弱下去,在来到薯冢的第二天,父亲送了她一块“长命锁”,白生生的一块,摸上去有些滑又有些涩,挂在银项圈上摇摇晃晃。

父亲说,这是礼物,戴上就不要拿下来,可保平安。她很欢喜,宝贝似的戴起来,洗漫都不拿下来,人生中第一份礼物,得来不易。可是,时光一天天过去,代表吉祥的长命锁却没能保她吉祥。

她开始做醱梦,每夜都有残缺不全、看不清面容的男女,哭泣着爬进她的梦里,抓住她的手与脚,大声地哭,大声地骂。

每次她被惊醒,都觉得背脊发寒,手脚生疼,仔细看去,道道淤青像蛇一样缠在手腕脚踝那年,她还不到八岁,怯怯地跟父亲说起,父亲目不斜视地翻阅手中书籍,只淡淡兑那是你从前的遭遇作祟罢了,让苗大夫给你煎一些安神的药便可苗大夫是谁,她没见过,又是新来的人吧,反正她多数时间都在房里休息。

既然如此,她照做了,每天喝药,可是,梦仍旧如期而至。

总是那些残缺不全的人,悲哀着、愤怒着,要把她的梦撕碎,再把她撕碎杀人偿命,不得善终在好几年后,她终于听清他们在叫喊着什么是的,她的梦没有一晚断绝过,梦境也一年比一年清晰。她看见那些面容恐怖,缺手断脚的人,个个都穿着罂冢家仆的衣裳,有老有少她害怕极了,在梦里躲避,哭喊着说我没有杀人,为何要来欺负我?

梦里的人似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只重复着那一句话。

每次醒来,她的冷汗都湿透衣衫,心脏狂跳不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离不开罂冢,离开这里,她会连野猫野狗都不如时光荏苒,她从黄毛丫头长成婷婷少女,密室里的蛇,也长大了,并且它在她来到罂冢的第三年,离开了密室。那个深夜,父亲提着一个硕大的笼子从密室出来,第二天,罂冢上下就传开了,因为家里来了一位“家神”,能保佑罂家风调雨顺的家神那条蛇,不再隐匿地生活,而是以一个最尊崇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住进器家最大最好的房间,父亲的房间里亲对所有人说,这是位高人领他寻到的灵物,大家要仔细对待没有人质疑,北坊这个地方,本就处处异闻,精怪之说更是家常便饭,以蛇为“家神”,也不是稀罕事。反正,蛇又不会跟他们抢饭吃抢钱花,罂大人高兴就好。

而她从未想到,她人生的转折,却由此开始大蛇搬出密室后,父亲开始热衷于做嫁衣,除了制药与读书,他把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还请了有名的裁缝来罂冢教他。有时候,她经过父亲的房间,会从窗口看见父亲捧着嫁衣喃喃自语。

那时她还未到婚嫁之年,只隐隐觉得,若这是给她的嫁衣该多好。

父亲做嫁衣的习惯一直保持下来,每年都做一件。可她始终没看到有谁穿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