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天涯答:“痛了一世,死了倒不疼了。”

答非所问。姚温玉不看他,收拾好床榻边的药品,往外走去。

姚温玉刚踏出两步,手腕就被人捉紧,乔天涯小麦色的手掌搭在他雪白的腕上。

“松月!” 他在慌乱中喊了他的字,手上的物品散落在床榻上。装药的瓷罐磕在榻角,药粉散了,将二人环绕在苦涩的药味中。

乔天涯带着茧的手指掐着姚温玉的下巴,避开他错愕的眼神,强硬地吻了上去。

两人仿佛回到了那个秋日。他教他弹早已学会的曲子,他对他许着不走心的祝福,有情人在乱世中装傻,只因爱而不得。

姚温玉闭上眼睛,想起那日的落叶。枯黄的叶飘落在乔天涯宽广的肩膀,落拓不羁的乔天涯挡不住深秋的叶落,也挡不住冬至的离别。

乔天涯的吻有眷恋,有思念,更多的是后怕。

姚温玉不知,乔天涯每个冬日,都会回到端州。中博有他和他不多的回忆,也有姚温玉醉酒时,想握在手里的星辰。乔天涯怀念,也眷恋当时他背上难得诚实的姚温玉。

昨日,他只身一人杀掉了三十余个边沙余孽,也因此身受重伤。他把孩童护在胸前,吊着一口气回到了端州,倒在了城门底下。

乔天涯生在好人家,少时享尽荣华富贵,吟诗作词弹琴品茶样样精通,那是富人的证明;乔天涯死得凄凉,他的血染红了端州的沙,剑不在身边,心爱之人不在身边,父亲、师父、战友都不在身边。

纵马阒都的乔家郎,在自己拼尽全力捍卫的端州城门下,孤独又狼狈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前世恍然如梦,面前的姚温玉又何尝不是。

乔天涯心想,这是梦吗?

“嘶。”唇上一阵刺痛,乔天涯稳住心神。

喘不过气的姚温玉咬破了他的唇。

他松开姚温玉,在他如玉般纯净的眉间留下一吻。

“抱歉。是我唐突了。”

乔天涯放开姚温玉,姚温玉瘦弱的手却攀上他的背脊,避开纱布,用力把乔天涯摁向自己。

姚温玉把头埋进乔天涯胸膛,不看他,嗓子压抑着哭腔:“乔天涯,我恨死你了。”

乔天涯是行军打仗的锦衣卫,姚温玉的力气根本推不动他。他却顺着姚温玉的动作,屈服了。他无声地环着姚温玉青袍下的腰身,靠在了姚温玉的肩颈,也掉了泪。姚温玉的领子被乔天涯的泪浸湿了,那个秋日的晚上,姚温玉的泪水也曾这般流淌在乔天涯的背脊。

萧驰野是狼崽,沈泽川是狐狸,乔天涯是不服输的野犬。

姚温玉是野犬的家。

他们受尽一生委屈,换来死后长相厮守。

他们很快地松开了彼此。

“换身干净衣裳吧。”姚温玉给乔天涯递衣袍,又问:“为何砸孟婆殿?”

乔天涯在上药前已经脱得半光。他接过衣服,坐着把白色里衣穿上,又站起身脱下裤子,套上新裤。

姚温玉转身回避,听到后方乔天涯有些犹豫的回答:“我…不愿投胎为人。”

“我没在人生尝到甜头,不想再走一遭。我猜想你会否成了仙,但我杀人无数,注定无法成仙。我便问孟婆元琢何在,若寻不着你,我还不如魂飞魄散。”

姚温玉了然:“孟婆无法透露游魂行踪,好在她也无法使你魂飞魄散。”

乔天涯点头,牵过姚温玉,两人面对面倒在床榻上。

乔天涯拿手枕着头,受伤的背部朝上。他对姚温玉笑,是让姚温玉动心的,侠士般潇洒的微笑:“砸了堂柱,才发现孟婆压根儿处置不了我。她让我滚出去投河自尽。”

乔天涯没告诉姚温玉,从孟婆殿往外看,能看到三两游魂坐在木凳上读书。他们抱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元琢。

乔天涯左右不想投胎,便毅然走出孟婆殿。

踏破铁鞋无觅处,姚温玉竟真的留在了奈何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