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此举,等于消弭了卢芳枝最后一点遗憾,算他识大体的回报。

卢芳枝就笑了。

他颤巍巍从凳子上跪下去,“容老臣最后一次向陛下行礼,谢恩,拜别。”

天元帝没有阻止。

他端坐宝榻,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老师、权臣一点点艰难弯腰,贴地,“老臣,去了。”

卢芳枝父子离开许久,天元帝还站在大门前,一动不动。

他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眼眶中终于溢出几滴清泪。

董春从后面出来,看着天元帝的背影,仿佛于无意中窥见了一丝帝王特意埋葬的柔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元帝才转过身来,面向董春时,面上水渍已干,似乎从未有过,眼底惟余无限惆怅。

“正月十九各部衙门回归,告诉柳文韬,命礼部拟几个谥号上来。”

他的声音如古井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人都会思念美好的过往。

但他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孩童了,那些多余的同情、柔软和怜悯,早死在帝王路上。

卢芳枝确实很了解他,所以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没碰。

以退为进,不争即是争,不求,即是求。

天元三十七年正月十七,首辅卢芳枝于梦中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祭奠当日,秦放鹤也去了。

卢芳枝的去世,宣告了曾一度煊赫的卢党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董春崛起,但如释重负之余,他却没有感受到多少快乐。

其实他跟卢芳枝正面接触不多,但偶尔几次擦肩而过,也不难看出那是一位极富政治嗅觉,极具野心的对手。

皇权之下,他们是敌人,但又何尝不是盟友。

一方倒下,另一方难免也有唇亡齿寒之感。

秦放鹤随众人行礼,进香,刺眼的白色充斥了眼帘。

卢芳枝的家眷、学生,乃至曾经的附庸,或是悲伤,或是麻木,或是茫然。

他们悲痛的,不仅仅是亲人师长的离去,更多的还有对不确定未来的惶恐。

离开之前,秦放鹤最后一次看了那朱门之上的匾额,卢府。

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卢府了。

“走吧!”

他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钻入车内。

日月轮转,该来的,总会来。

第174章 多事之秋(四)

时下有句话,叫“生有爵,死有谥,爵以殊尊卑,谥以明善恶”,大意是朝臣重名,生前追求爵位,死后追求谥号,爵位用以区分尊卑,谥号用来辨识善恶。

简单来说,一位臣子死后是否能得到朝廷追封的谥号,谥号是好是歹,至关重要。

若为恶谥,甚至没有,子孙后代在圈子里都抬不起头来。

而当今对爵位把控十分严苛,之前隋青竹九死一生,也才换了个聊胜于无的子爵,其他人就更难了。

没有爵位,世人自然更看重谥号。

故而天元帝命礼部拟谥号的旨意一下,众朝臣就都松了口气,纷纷赞美天元帝念旧情、尊师重道。

死后殊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那卢实都快被剃光头了,给老爷子留点脸面,有何不可?

试问陛下对待晚节不保的老臣都能如此宽容,又怎么会苛待我们呢?跟着这样的主子,安心。

于是前番天元帝接连抄家灭族带来的血腥压迫,瞬间消弭于无形。

感受着身边同僚们的情绪变化,秦放鹤不禁暗自感慨,论及恩威并重,天元帝当真是其中佼佼者。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就扭转气氛,安了满朝文武的心。

谥号需概括死者一生,拟定颇有讲究,褒义的多以文忠庄定素等常见,另有勤慈等中意的。

柳文韬素来谨小慎微,一时拿不定天元帝的意思,便去讨董春的示下。

董春也不明说,只给了一句话,“陛下重情念旧。”